第63章

  一脸假笑地陪同坐下,共同感受这顿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的中饭。
  今天的场次排得满,饭还在肚子里没消化,苏丝弦便跟着大队人马再次开赴拍摄地。
  折腾了数个小时,好不容易下戏的苏丝弦看了眼沦为闹钟的手机。夕阳透过树影将点点碎金洒在十六点整的数字上。
  王大花自乱糟糟的轨道、摄影器材里抢救出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瘸腿椅子。一转身,就见苏丝弦拿着那块洒汗的湿巾,盯着上头自己擦出来的蓝天白云大作发呆。
  二人对上眼,苏丝弦好似随意地问道:“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
  “你家那位送了些生活用品和吃的。她助理悄没声让我们一块去车里搬。剧组那份放我仓库里了,你那份在咱房间。”
  眨了眨有些恍惚的眼,苏丝弦试探的开了头:“她……。”
  懒得理会这黏糊糊半天问不出一句话的麻花精,王大花利落明了的回了俩个字。
  “走了。”
  “哦。”苏丝弦哦了一声,不知哪来的脾气,将湿巾揉巴成团往垃圾堆里一丢,跟程诚对戏去了。
  导演拿着拍摄分镜翻了翻,忙里偷闲地吃瓜:“咋了?”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求不得、放不下。生自己个儿的闷气呢!月老给条红线,她俩倒好,用来拔河的!”
  冬日的太阳早早回窝睡下了。起了些风,天也阴沉了下来。
  王大花摸了一把苏丝弦身上那件淡泊的棉服,生怕她在今晚冻个半死。抓着程诚当起了保镖,借着手电筒的微弱光芒,一路半抹黑的回了屋子。
  心里diss着苏丝弦要风度不要温度地嘴硬,一面对比着行李箱里的哪件衣服最为厚实。
  守在门口的程诚转了一圈有些僵硬的脖子,酸胀的眼里便出现了两束朝着自己飘来的灯光。
  “沈总?”他开口便吃了一嘴的风,舌头冻得有些发抖。
  那人不是走了吗?在屋内听到动静的王大花满头问号地转过身子。
  嘿!还真是沈星川!
  沈星川走近了几步站在门槛前,将手中的保温桶递给王大花。顾及程诚在场,话说得含糊了些:“有人托我给苏小姐带个东西,一时忙忘了。”
  王大花连忙接过保温桶放在桌上,又捧起了件厚重笨拙的羽绒服、大浴巾和毛毯之类的抗寒物品丢给门口的程诚。
  “她今晚在湖边拍戏,我来拿些厚衣服。不然照她那穿法,一准感冒。”
  吸了吸鼻涕,王大花笑着将门带上,眯着眼睛用钥匙去寻锁口。
  沈星川颇有几分认同地点了下头:“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沈总,今晚是丝弦姐最重要的一场戏,您要去现场等她下戏吗?”
  程诚的一句话,吓得王大花一个手抖差点把手里的钥匙给弄到地上去了。
  借着屋檐下的橘黄小灯,沈星川细细打量着这位热心肠的男主角。
  她轻摇了一下头:“不了,车在外面等我。”
  程诚有些着急地解释:“我拍完戏都得给我妈和奶奶报个喜。您是她的……朋友。”
  他找了个较为中性的词汇来描述这段猜测中的关系。
  苏丝弦是他的偶像,是一位很好的引路人。他总能感觉到,苏丝弦在感情戏拍摄前的候场时间里,在用眼睛寻找着什么东西?
  能调动演员感情的除却剧本设定的时空情景,更为重要的是发生在他们身上往昔经历的投射再现。
  他很清楚地知道,能让她入戏的不是自己。而作为死忠粉的他,同时也在内心深深祈祷,可千万别是蓝玉烟那个狗女人!
  直到今天中午,他第一次在苏丝弦的眼里看到了如此多的情愫变化。像是深渊下的暗流,暴露在冬日的阳光下,惊慌失措地渴望着温暖。
  “她见到您会很开心的。”
  她会开心吗?沈星川停下了脚步,放空似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可若是论及能让她开心的人,怎么排都不该轮到自己。
  “没人会不喜欢跟朋友分享成功!”他不知道沈星川是不是听进去了,但看那迟疑的脚步,程诚便知道有戏。
  沈星川摩挲着手杖,不多时抬眸问道:“为什么?”
  程诚咧嘴笑了:“她跟我对戏的时候,我在她眼里看见了你。”
  只有幸福的家庭,才能教养出性格这般热烈而勇敢的孩子。沈星川不知道关于她们之间的关系,对面这个人知道多少?
  对于某些事情她可以直接选择无视,但身为公众人物的苏丝弦却不可避免地要剥离出一部分的自我来坦然地迎接辱骂与厌恶。
  所以,她由衷地感激这位少年并未对此表现出任何的诧异与厌弃。
  不再拒绝他的好意,沈星川朝他微微欠身点头:“谢谢。”
  河边的那段碎石滩车开不进去,他们只能沿着条小路过去。
  博纳和安妮相视一笑。果然,先前没将行李留在县里酒店的举措在此刻看来是格外明智的。
  夜晚的河岸宁静异常,圆月依稀可见。水流潺潺,万物影疏。
  场务示意他们站在离河岸稍远的一块隐蔽地方上,免得影响已经开始的拍摄。
  单薄的白衣、黑裙包裹着苏丝弦不堪一握的身躯。她站在一条暗地里被拴上绳子的竹筏上,静静跳着一曲不知名的舞蹈,像只与时间做着最后道别的伤鹤。
  她不被晨光所期待,在拥抱所有倦鸟归林的夕阳眼中收获不到一句欢迎。
  她的心灵只能离群索居,振翅挥舞于晚间的一方清潭。
  伴随着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天地像是为之动容一般,有情还似无情的雪落在了她的眉睫。
  她回眸满含渴望的看了一眼万物,而后哗啦一声,水中溅起的飞沫是她留给世间最后的话语。
  全场像是随他一同溺死在那水中的天堂,脚下的寂静山林,恍若虚晃倒影。
  瞬间,记忆像是闪电涌入了沈星川的脑袋。
  湛蓝的水池里,挣扎着一位年轻的姑娘。整个人如同一块浸了水的丝绸,缓缓沉下。
  自己的手穿过长而顺滑的秀发,捧住了那张白皙精致的脸,抱住了那无力的腰肢,与她一同向水面游去。
  等安妮和博纳反应过来时,沈星川已经一脚踩在了浅滩靠内的位置上,冰冷的水淹没过她的脚踝。
  二人比那群愣住的摄影人员反应更快地冲了过去,半拉半扯住沈星川下一秒便要扑倒在水中的身子。
  那只求救的手仿佛自眼前的水面伸出,向她寻求着帮助。沈星川急促地喘着粗气,像只被拔去獠牙的猛兽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发出激烈的嘶吼。
  “她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不可能啊!导演和王大花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苏丝弦前些年为了拍戏特地加强了游泳技能。虽称不上浪里白条,但用她的话说,也足可在儿童泳池里称王称霸。
  但此刻湖面上一片平静,没有半分苏丝弦的踪迹。导演和王大花的脸色逐渐惨白,来不及细细思索,导演脱了外套就往水里头扎。
  “快救人!”
  几个摄像和道具组的人也纷纷将衣服甩到岸边,扑通下了水。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彻这片死寂的午夜,沈星川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吞噬着一切的水面,像是忘记了呼吸,依靠着指甲陷入血肉带来的痛意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苏丝弦抬上岸,搁在那条铺在碎石上充当软垫的毛毯上。
  “苏丝弦!苏丝弦!”王大花的声音抖得跟生吞了冰块似的不像话,手不断地拍着苏丝弦冰冷苍白的脸。
  “让开!”神识逐渐夺回被恐惧占据的头脑,沈星川挣脱开搀扶着自己的手。当啷一声,手杖滚到了一旁。她将外套脱了摔在地上,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往苏丝弦身旁那块水润潮湿的碎石地跪了下去。
  众人耳中不约而同地响起咔哒一声响,不知是那根枯枝断了。
  第57章 一次疼痛
  没人知道这位沈总为何会半夜三更出现在拍摄现场,只觉得她的焦急做不了假。
  每分钟100~120次的心肺复苏按压频率极快,不到一分钟,沈星川的额头便在冬夜冒出了层细汗来。
  她像是比溺水的人先一步到了天堂,脑子里只有不断转动的数字。
  咳!一道水液从苏丝弦的喉头近乎急促的喷出。她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眼前一切恍若隔世。
  “你他妈吓死我了!”王大花扯着那件厚羽绒服往人身上裹,哽咽着差点哭出声来。
  眼看没事了,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继续拍摄是不成了,导演一挥手,招呼着收工。
  苏丝弦被王大花裹得跟球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本该离开,却去而复返的人。
  沈星川卸了力气,安妮和博纳正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来。
  凌乱的发丝黏在她的两颊与额头之上,浓白急促的白气从口腔中喷出,喘得竟是比苏丝弦这个死里逃生的人还要激烈上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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