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剧组、红毯上发光发热的苏丝弦,于生活中远没有娱乐播报里那样与生俱来的典雅精致。
沈星川那身严谨的外衣下,也总归藏着个自二十余岁迈步向不惑之年的,年轻过的灵魂。
无事小神仙的白日里,她们分别占据家中的书房与客厅。
苏丝弦在客厅放声高歌,群魔乱舞地纾解压力。丝毫不顾及在书房里和操着咖喱味英语的印度合作商对话的沈星川。
转日清晨,数十万美元的音响将此录音定时播放,作为美少女特供的起床铃声,也算是沈星川没有辜负这段天籁之音。
而苏丝弦的投之以李则简单得多。不过是单方面在冰箱上留纸条让人独守空房三月而已。
好在二人得空尚且会在床上交流一番。而后,一个在即将入夏的天气中被高领毛衣勒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在化妆师揶揄的眼神中被敷上了几层厚粉。
苏丝弦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她也知道,这段十来年的婚姻生活中,多是沈星川在妥协自己。
她难以分辨这段本该经由相知相恋相守,如今却顺序颠倒的感情正确与否。
婚姻赋予人的往往不是爱情,而是白纸黑字的权力与义务。
电视剧与小说中那些寓意不清的暧昧台词和被誉为先后爱的吃醋场面,往往可统一归咎为对已然所有物的无限占有。
亦或许,这并不是真正的感情,她只是在延续十数年的占有。
见她摇了摇头,沈星川将碗搁在床头柜上,研究起那袋子感冒药的剂量,以应对如今苏丝弦的病症。
评估了一下她的体温和症状,沈星川小心将白药粒从锡箔纸里一片片剥出来。
“沈星川,我们离婚吧。”
恍惚间,沈星川似乎听见苏丝弦开口说了什么话。
见她怔怔的抬头注视着自己的眼眸,苏丝弦将话重新说了一遍。
“我说……沈星川,我们离婚吧。”
第30章 一个问题
离婚两个字将沈星川脑中各类药品信息搅作一团,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而后缓慢握成拳。
苏丝弦深吸一口气堵在喉头,她用肯定的语言说出了内心真实的试探,期盼着可以获得一个回答。无论是当场的歇斯底里,抑或是往后余生的怨怼。
而对面之人的沉默不语,却让交流陷入了泥潭之中。
叮咚、叮咚。
门铃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让沈星川得以脱身,她如获大赦地起身去开门。
昨晚与今早被折腾到头大的管家,挂着僵硬的笑容将混世魔王小祖宗送到了家门口,而后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下行的电梯里。
“老沈!我好饿啊!有吃的吗?”
沈星川看着抱住自己的腰蹭来蹭去,露出小鹿般湿漉漉眼神的沈初蔚,方才回过神来。
摸了摸她的脑袋,将人打发到卧室去陪苏丝弦。
“锅里还有粥,我给热热。你去看看你妈咪。”
“妈咪~。”沈初蔚小步快跑进卧室,纵身往绵软床垫上一倒,将拖鞋甩得老高。像只小狗划拉着前足,一点点挪到苏丝弦身边。
苏丝弦此刻没空搭理宝贝女儿的撒娇卖萌,手机在她掌中震动不停。
无视了王大花不着调地调侃言语,让人先联系上之前的演员,一会儿自己再和她细聊。
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初蔚,开口便是触及灵魂的一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星期五。你还不上学?”
闻言,沈初蔚挪到一半的身子骤然转向,寻了个宝地盘腿而坐。
“外公昨天晚上心脏难受,外婆陪他去医院了。我今天偷摸让司机伯伯开车送我来的。”
说着还不忘小心翼翼的瞧上苏丝弦几眼。耳濡目染下研得的三分演技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露着一片苦心被误解的幽怨。
听到这话,苏丝弦不免心下一动。自家老爹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心脏病已然多年未曾发作过了。想来这次的项目和自己的言论对他的打击不小。
此刻家中必然是乱作一团,怕是没人关心这小丫头的起居。
苏丝弦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把背后的靠枕往上挪了挪,开口问道:“吃饭了没有?”
沈初微摇摇脑袋:“妈妈去弄了。”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苏思弦伸手在覆盖住大腿的羽绒被上拍了拍,沈初蔚训练有素的将半边身子靠了上去。
“我和你妈妈在考虑离婚的事情。”
像是触发了警报一般,沈初蔚小眼瞪得老大,连忙替沈星川解释道:“是因为那个新闻吗?妈妈她不会……。”
苏丝弦摇了摇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压乱的小辫子:“对她来说,婚姻是我附加给她的枷锁和牢笼。”
沈初蔚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要是她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呢?万一……万一她真的喜欢你。”
苏丝弦并没有立即回应,她扭头看向白茫茫一片的窗外。
等到外头被精心修剪过的高高雪松倏地抖落下承载一夜的雪块,才将这些年的情感硬生生地归类到了一个可供解释的理由之中。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久了,生出的是相濡以沫的亲情,而不是携手一生的爱情。”
“是不是的,你问问她啊?”沈初蔚着急的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半天,憋得小脸通红。
苏丝弦嘴角微弯,她将怀中女孩凌乱的额间碎发梳理整齐,一抹苦涩涌上心头。
莫说是去问对着十二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忘得一干二净的沈星川,她连扪心自问的勇气都没有。
见苏丝弦用沉默回答了自己,沈初蔚慌忙地抬起双手将小耳朵捂住,将我不听我不听,和尚在念经的态度摆得生动。
苏丝弦深深的望着怀中这个小脸皱起,下一秒便要落泪的小女孩。
时光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天崩地裂的夜晚。
她被迫以一个僵硬的姿势,在地震后废墟中的三角地带偷得一线生机。裸露断裂的钢筋像是一柄柄利刃悬在她的腰腹和腿边。泥土混着铁锈灰尘的味道,填满了她整个肺部和呼吸道。
而孩子断断续续地啼哭声,迫使她从昏迷中醒来。
一个被压在断裂的巨石之下的母亲,将最后的生机留给了自己和襁褓中的孩子。
那是方才二十出头的苏丝弦,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堵塞在眼前已久的碎石块落下,手机的微光从缝隙中透进来。一颗往日里连正眼都不屑得给予的陈皮糖,被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将它从缝隙中推落到眼前。
她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糖含在口中,把那一丝糖分喂给怀中得小生命。两颗糖,让她和这朵被母爱哺育的花骨朵,见到了两日后的太阳。
见苏丝弦望着自己一动不动,沈初微的双手无力滑落到身侧,眉头怂拉下来,不自觉的用手指揪着床单。
嘴巴微微蠕动了半晌,方才抬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声音委屈带了哭腔:“妈咪,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苏丝弦将小手握在掌中。俯下身子在沈初蔚的额上落下一吻。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模仿着孩子的口语,轻声安抚。
“无论发生什么,沈初蔚小朋友都是妈咪的小宝贝。”
“嗯~妈咪。”沈初蔚搂着苏丝弦尽情卖萌撒娇。
咚咚,沈星川敲了两下门,对在苏丝弦怀里哭唧唧打滚的沈初蔚歪了下头。
“去吃饭吧。”
沈初蔚将小泪珠蹭在苏丝弦得睡衣上,跳下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得往客厅走去。
沈星川走了进来,将散落在地上的药盒一只只拾起,搁在床边柜上。
而后,那脚像是黏在了地板上一般不进不退,只漫无目的地将目光聚焦在苏丝弦身上。
手指在手机上胡乱打着语焉不详的字符,苏丝弦用余光看着一动不动的某只“雕塑”,只觉得今日自己要是不搭理她,这人能在这里枯站到天荒地老。
她的话卡在喉咙还未出声,便听见沈星川总算是开了尊口。
“这件事……能给我点时间吗?苏小姐。”
苏小姐。这生分到本不该出现在伴侣之间的称呼,是沈星川这段时间给她冠上的名号。习以为常的三个字,却在这时让苏丝弦的心头一紧。
回望十二年,她们之间没有什么黏糊的昵称。
刚开始的几年里,彼此留着几分青涩脸面。一年相聚不到半月的日子里,将这苏小姐和沈小姐唤成了礼数周全的专属名词。
而后,便进阶到了直接省略了主语的对话。每当叫对方名字,都是宣泄某种情绪的需要。
孩子面前,她们用着母亲的称谓。外人眼中,她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苏丝弦将唇抿得发白,指甲下意识在硅胶手机壳上留下一道划痕。
正如人们常说的,夫妻一体。错误结合的十二年光阴,无论用哪种柔和的方式从头开始,都必然是要扯掉彼此之间的一层皮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