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柳仙长,你是不是迷路了?”明有河快走一步,重重拍了一下柳仙长的肩,问他,“这路越走越窄,问鹊仙府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了吗?”
  柳仙长依旧迂回搪塞,避开话锋,拂开他的手,道:“快到了,就在前面了。”
  明有河看了一圈儿,周边亦有亭台阁楼座座相连,但俱已成断壁残垣,破败瓦砾。
  四面八方只有风声呼啸,比那座食鬼的酒楼还要荒凉。
  “这地方,年头也太久了。”
  柳仙长这次说出的话总算与明有河问的沾了一点边,他的笑容放大了不止一星半点,露出一排七歪八扭的牙。
  “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确年头已久。这是从前的靳氏仙府,已经荒废二十多年了。”
  明有河像是没听见,继续问他:“柳仙长,你有没有想过换一张赏心悦目的皮囊呢?”
  不然一会儿真打起来,他都下不去手。
  柳仙长露出几缕痴迷情绪,对明有河的逆耳良言恍若未闻。
  他的步子越走越慢,身躯不再紧绷,心情也跟着舒展了。
  “这里是没有什么人,但却实打实是个好去处,做什么都方便。”
  “哦,”明有河道,“方便你养花吗?”
  柳仙长窄小的眼缝张了张,很快又缩回去,“你都知道了……”
  他一语未完,眼中忽然迸发出浓烈的森然寒意,鼠婴大叫:“仙长小心!”
  颓废的阁楼里跳出一道黄影,花茎粗如瓮缸,根须扎碎青石板里,摇摆着带齿的黄色花苞,将明有河面前的光线,挡得彻彻底底。
  数不胜数的花瓣似能遮天蔽日,鼠婴错愕仰头:“好大的花……”
  他死了许多年的心猛然一跳,终于想明关窍,倒吸一口凉气,望着柳仙长怒气冲冲。
  “原来黄花是你养的!”
  柳仙长悠闲地眯起眼睛,“地狱无门你自来投,知道的太多,可不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柳仙长”也说过类似的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仙府的秘密,会越挖越多的。”
  明有河演够了戏,两手拍了拍,笑道:“柳仙长,下辈子再有人拍你的肩,你可莫要用左手拂开了。你养的邪祟有样学样,早把你卖了。我们还未出酒楼,你就在外等候,问鹊仙府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你也来不了这么快。还敢假借仙府之名,行诡诈之事,你这丑鬼,人品还不如‘小柳仙长’呢。”
  柳仙长负在身后的左手一僵,眼睛成了一条缝,咬牙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黄花欢欣鼓舞地摇摆身|姿,花茎一连鼓出三朵花苞,花瓣上的牙齿密密麻麻,张牙舞爪作出攻势。
  不知哪里来的劲风一扫,竟将这凶态毕露的邪祟当中斩断。
  丛不芜站在远处最高的屋脊上,半垂眼睫。
  阴风将她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此时该有西悬红日,霞光铺陈,或是大雨滂沱,细雪纷纷,方能显得她从天而降,宛如神祗的气势来。
  可惜什么都没有。
  丛不芜只要站在那里,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的身后,只有越来越低的天穹,阴雨依旧未落,远处渐趋迷蒙。
  斐禁沉默无声,站在屋檐之下。
  第22章 死鹊桥上死鹊桥黑鼠拦路,不芜识礼晃……
  “东湖仙长!”
  一见丛不芜,鼠婴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从未如此心安过。
  明有河抬起脸,眉眼含笑,遥望着丛不芜的身影。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藏起来了,不逼一逼这姓柳的,他的狐狸尾巴怕是要藏到天荒地老。”
  风又起时,檐上已空空。
  丛不芜瞬时来到明有河身前,斩断黄花的铜钱飞回她身旁,落在红线勾折边,红线弯旋,铜钱如初复原。
  鼠婴想起丛不芜在狐狸洞里也曾丢出过一枚铜钱,但现在每条红线上的铜钱还是十五个,一个不少,一个不缺。
  他想:原来红色摇钱树这么厉害,枝上的钱财源源不断,全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么?
  斐禁一直站在破瓦残壁里,鼠婴眼中的他模糊不清。
  他形单影只,几乎与废墟融为一体。
  地上黄色的花苞迅速枯萎,花茎一细再细,最后渗进青石缝隙,溶入地底。
  这里青苔丛生,埋葬过靳氏的一生。
  丛不芜俯视着瘫软在地的柳仙长,“私养邪祟,戕害同门,你们府主知晓你如此草菅人命吗?”
  柳仙长的花没了,命也要没了。
  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全部竹篮打水。
  他眼睁睁看着全部心血付诸流水,眼中划过清晰可见的痛惜,脸上忽青忽白,听丛不芜提及“府主”二字,眼皮一颤,心底窜起一股寒意。
  “你是什么人!休得信口雌黄!”
  丛不芜道:“柳仙长,日后去酒楼杀人灭口,不要带着花去了。花肖其人,你的花,实在是太臭了。”
  “你是谁……你是……”柳仙长目眦欲裂,声音兀然低下去,呆愣愣地注视着她发间的一支兰木镀银银簪,“你是灵山的人。”
  明有河不悦道:“和他这样一只急到跳墙的笨狗,有什么好说的?”
  柳仙长铤而走险在城内杀害同门,又急不可待要除他与鼠婴而后快,一定是有比“食鬼”还要让人瞠目结舌的秘密。
  他看向鼠婴时,贪婪的视线一直黏在那枚玉坠上,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丛不芜:“把替人送出去的东西抢回来,真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玉坠上的符文不
  是他物,正是仙府府主专用篆痕,各府篆痕大同小异,并不难认。
  安府主送给云竹西的,是她的贴身信物。
  这些信物的用处只有一个——躲过城外禁制,顺利进入问鹊城中。
  柳仙长百密一疏,自乱阵脚,破绽已经足够明显。
  他是仙门子弟,无须躲避禁制。
  但总有妖鬼想要进城,只要他们贼心不死,柳仙长就有利可图。
  云竹西软弱好欺,他将信物送去竹林,反手再抢夺回来,他不会蠢到亲自出面,若被云竹西辨认出来,那就大事不妙了。
  黄花,是他养出的尖爪。
  红狐狸,是他挑选的利牙。
  明有河道:“姓柳的,这么多年,你一定做成了不少生意。那些妖怪靠信物进了城,城中应该有许多混珠的鱼目才对,可这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倒是那些酒楼……”
  柳仙长脖子一挺:“什么酒楼,我不知道。”
  丛不芜:“你在引鬼入城,杀鬼贩售。”
  一柳一阵的问鹊,他们尚且不慎中招,遑论那些妖鬼。
  普通鬼怪若被阵法送到酒楼,根本无路可逃,只有死路一条。
  明有河想说的正是此话,料想不到他们会有这样的默契,笑了一下,才看向柳仙长,“那座酒楼与你多有渊源,你两头赚得盆满钵满,是也不是?”
  柳仙长被他二人说破,眸光变得可怖,不死心地问丛不芜:“你到底是什么人?”
  丛不芜道:“阎王会告诉你的。”
  柳仙长靠上墙根,手脚并用退后几步,把嗓子吊得与眼睛一样高:“来人——”
  丛不芜眼底一片寒意:“这是你亲自选择的荒芜死地,与问鹊仙府一东一西相隔甚远,在此呼号,是想要靳氏冤魂救你一命吗?”
  柳仙长赫然睁大双目,“靳氏……”
  但他长着一双那样小的眼睛,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他的脸色诡谲莫测一阵,不知是不是死了心,阴恻恻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你若是觉得靳氏灭门与我有关,那你可想岔了,事情原委如何,只怕你不敢想……”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丛不芜不上他的当,淡定道:“我现在只想拆了你的骨头,称称有几斤几两。”
  铜钱声急急催命,柳仙长的脖子依旧挺着,身量竟也由此拔高不少,显现出一种离奇的视死如归。
  只是嗓调太颤,将他的恐惧暴露无遗。
  “你要做什么?”
  丛不芜曲起两指,指缝夹起一枚泛着冷光的铜钱。
  “超度你。”
  动手之前,丛不芜往往有问必答,也总爱撂下几句能把人活活气死的狂妄狠话。
  教她这些“坏水”的人,也是许久未见,恍若前尘故人了。
  有志之士万别千差,失志之人如出一辙。
  柳仙长与“小柳仙长”的姿态逐渐重合,二人一老一少,却如双生。
  “姑娘饶命!”
  “若是以往,放你一马未尝不可,但是我的铜钱亮了,看来……”
  丛不芜仿佛呓语:“你很该死啊。”
  鼠婴看着斐禁,失了片刻的神,等他再回过头来,明有河正作壁上观,而作恶多端的柳仙长,已经一命呜呼矣。
  一枚铜钱直直刺入眉间,他蝇营狗苟十几年,以两眼圆瞪的死状惨淡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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