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是一只鬼,身份见不得光,若被一剑斩了,鬼生也就到此而止了。
“算了。”丛不芜出言制止鼠婴,问了个他知道的:“那你和我说说,柳仙长是什么模样?”
她手心一翻,掌中便现出一张引路符。
鼠婴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实话实说,但怕亵渎仙门,索性将头一转,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着明有河,祸水东引道:“我怕说不准,他见过柳仙长的,让他来说。”
柳仙长今日给云竹西送来一只木箱,当时草庐内除了云竹西,还有明有河。
明有河毫不设防地被鼠婴摆了一道,也没生气,只是捏捏他冻藕似的硬邦邦的腿,说道:“就是一个灰容土貌的老男人。”
“长得……”明有河斟酌字句,直言不讳:“很是一言难尽。”
鼠婴点头,“是这样的。”
明有河说得再贴切不过了。
明有河与丛不芜对了个眼神,明白她的意思,接过空无一字的引路符,用手指勾画着。
“如果看到一人丑得惨绝人寰,又着仙门常服,十之八九便是‘柳仙长’了。”
丛不芜:“或许人不可貌相。”
“哼。”明有河轻笑。
他淡淡瞟向斐禁。
黄符在半空中变成一只黄色飞虫,一行人抬脚向问鹊城行去。
经过斐禁身旁时,明有河顿下脚步:“斐禁,你不回去吗?”
斐禁像是枯木逢春,呆站了这么许久,忽逢甘霖,终于转死为生。
衣上绛紫沉黑近墨,他的脸色似是又白了几分。
明有河这句看似善意的有意挖苦,斐禁视若清风过耳,未予理会。
明有河留心多看了他几眼,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越是看不出什么,越应该警铃大作。
这个人怪得很。
斐禁时而像一尊白瓷,骨病体弱不堪一击;时而如一件冷刃,总让明有河大跌眼镜。
丛不芜在鼠婴额心一点,鼠婴扬起脸,骑|着的黑鼠渐渐隐去,僵硬灰青的四肢变得柔软,脸庞鲜活好似面团,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这样还不够,少了一样东西。
丛不芜在路边捡起一片树叶,向地上一抛,树叶变成一道小小的影子,慢慢移到了鼠婴脚下。
鼠婴动动胳膊,地上影随身动,丛不芜彻底放了心。
“切记,在城中,你要少说话。”
鼠婴乖乖点头。
城门上高悬的银剑大抵在灵山开过光,金色的细密纹路颇为眼熟,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剑下亡魂。
丛不芜神态自若走在最前,明有河巧妙避开剑尖直指之处,鼠婴亦步亦趋。
他侧目去看斐禁,斐禁一脸漠然,堂堂正正在中门走来。
斐禁还真是个人修?
城中偶有花农挑担经过,一身明艳鲜丽,带过一阵馥郁浓香,明有河眺一眼,道:“芍药怎么这么早就开花了?”
一处地界,一种风情。
鼠婴说:“鹊河水暖,问鹊的花开得都早,算起来,柳絮也该飞了,只是不知为何今年晚了一些。”
路边绿枝依依,翠柳比邻而生,细软蔓蔓,如美人青丝。
高楼广阁目不暇接,人往车行,是极尽繁华之地。
仙门子弟结伴而行,腰间悬挂的玉牌呈柳叶之姿,姿态别致,叶角弯曲一线,宛若被风吹折。
人倒是不足为惧,这些玉牌却能识妖辨魔……
街头剑拔弩张容易伤及无辜,四人站在路边,隐在人群之旁,但两方交近之际,柳叶玉牌还是微微晃了一晃。
隔着如帘柳丝,丛不芜盯了一盯,玉牌霎时停止异动。
她心思一动,想问一问鼠婴玉牌的事,一转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阿黄?”
前方的斐禁瞬间回眸,神色错愕难掩,眼中亮光转瞬即逝,半低的眼帘下,藏起一点失意。
春风正起,垂荡柳丝乱人心弦。
原来是“阿黄”,他听错了。
丛不芜从未看他一眼,捻住垂落在眼前的柳丝,灵光一闪,两脚向后退了半步,摘下一片细嫩的竹叶,脚下的青石板上果然闪过一瞬的绿线。
柳下竟有法阵。
她闭眼,又睁开,长睫微颤,地上仅她可见的绿线蜿蜒向前。
丛不芜立刻隐去身形,站上一楼檐角,借高处寻找地上法阵阵眼。
那条绿线过街穿巷,丛不芜踩风踏瓦,逐行而去。
绿线终于过了繁华之处,在一座门可罗雀的酒楼前停滞不前。
巷陌长街内绿光隐隐可见,织网般密布问鹊城中,一柳即一阵,好大的手笔。
问鹊城中一只喜鹊不见,应该改名“问柳”才对。
丛不芜疑思不明。
法阵虽周密细致,但威力无异于搔痒,分毫伤不了人。
它们把人送到酒楼里,究竟意欲何为?
起伏的瓦片寂静无声,丛不芜疑虑一收,脚边移过来一道黑影,与她的影子不过分寸之隔。
斐禁如一只归巢的昏鸦,总能瞬间捕捉到她。
第20章 死鹊桥上死鹊桥黑鼠拦路,不芜识礼晃……
眼前光景骤变,依稀间人影幢幢,可听闻鼎沸人声,但虚虚幻幻,并不真切。
明有河凝神破法,地面一抖,脚下便踩空似的,四周场景天翻地覆,他与鼠婴,已然置身于一座空荡荡的酒楼之中。
楼内一片死寂,目之所及无不富丽堂皇,山节藻棁,珠帘画栋,正中还设下一方红台。
“好一处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鼠婴满目戒备,攥紧明有河的手指,眨眨有了瞳孔的眼睛,以为是假的眼珠不太中用,让他看花了眼。
“我们不是在柳树旁么?这是什么地方?东湖仙长呢?”
明有河也张目四望,“不芜?”
不芜?
鼠婴只当这是“东湖仙长”的小字,并不留神,踮起脚来跟着喊:“斐禁?”
与他们句句相和的,只有飘来的空灵回音。
明有河深受启发,动作一顿,“斐禁?”
鼠婴看向他。
明有河问道:“你方才在柳树边是不是与斐禁说话了?”
鼠婴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小声道:“我只是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斐禁站得离他们太远,他怕斐禁被仙府子弟发现。
“你操心他做……”
明有河话不成句,扬手一把推开鼠婴。
“快闭嘴!”
可惜为时已晚,鼠婴眼穴传来剧痛,头顶如被泰山压顶,白里透红的脸蛋儿被压得扭曲可怖,他抖着眼睛低头一看,脚趾不偏不倚踩着一个大阵。
明有河不快地“啧”了一声,大意了。
真是该死。
法阵感知妖魔鬼气不足为奇,但问鹊城中的绿玩意儿,竟是感知话音才启。
鼠婴还小,道行又浅,一唤斐禁,当然掩不住话里的鬼气。
丛不芜的障眼法能变幻鼠婴身形,但藏不他的话音,所以才特意叮嘱他要“少说话”。
这等雕虫小技,丛不芜与明有河不会放在眼里。
但鬼婴不一样,他的修为连只大点的乌龟都打不过。
寻常法器察觉不到不慎流露的一丝鬼气,可他踩在阵中,便大大不同。
这烂阵。
明有河冷下语气,对鼠婴道:“你就乱说话吧,死在这张嘴上就长记性了。”
鼠婴若没被他牵着,就是孤家寡人被挟持过来,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明有河曲指在地上轻触,绿色的线条被一缕明黄取代。
他又想:问鹊城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竟然跑去柳树下摆阵。
鼠婴被他一凶,心里叫苦连天:他不要死,他知道错了!
他爬出法阵,粗气急喘,两手重重拍拍脸,将变形的口鼻眼耳拉回原处,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乱说话。
大手才拉起小手,楼上人声遽起。
“何人在此吵闹喧哗?”
鼠婴面露仓皇,向明有河投去不安的眼光。
坏了,他命里该有此劫。
明有河短促地叹口气,把鼠婴挡在身后,向上望去。
一人浓眉立目,长眼长鼻,隔着雕花的红木栏杆,明有河看到他佩了一把威风凛凛的银剑,衣袖处绣两片交叠的金线柳叶,便猜想此人应是仙府外门弟子。
只是……
他与鼠婴已经“吵闹喧哗”了好一会儿,既然楼上一直有人在,因何迟迟才肯露面?
方才他探过酒楼,明明空无一人。
看来楼上雅间的那层垂帘,也不是凡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丛不芜会面要紧。
明有河和善地作了个揖,随口打下诳语,说是眼拙带弟弟走错了路,无意惊扰,说罢,牵上鼠婴这便要走。
外门弟子却冷哼三声,抬手一指,居高临下地俯视道:“弟弟?我看你带的分明就是一只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