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石丘约莫三人高,正值春回,鲜草嫩叶在石缝里抽了新芽,凌乱的大石块堆积拱卫,拱出一个窄窄的洞门。
  洞里漆黑一片,鼠婴萌生怯意,不敢近前。
  明有河抬脚踢起一个石子,石子飞身入|洞,待听到一声空旷回响,明有河轻轻吹了一口气。
  灯火顿明,众人行了一阵,连片叶子也没看见,打道回府之际,却发现狐狸洞中别有洞天。
  前方若隐若现露出三条岔路,稍一错眼就可能略过,丛不芜掀帘般掀开幻影,三条岔路逐渐清晰。
  明有河道:“都说狡兔三窟,怎么狐狸也这么谨慎,设了三道暗线?”
  他还没打趣完,丛不芜忽然凛了目光,摘下一枚铜钱飞|射|向前。
  “什么东西!”
  一团臭气扑面而来,洞中瞬间尘土飞扬。
  恍惚间,鼠婴只模糊地看到一朵与人齐高的黄花。
  飞尘入目,天地骤旋。
  鼠婴紧贴石壁揉眼喘气,丛不芜、斐禁、明有河难得心有灵犀,同时探招出手,可待尘埃散尽,他们手里抓的东西,却不是黄花。
  盐蛇知晓断尾求生,黄花也懂断叶而逃。
  “好啊……”明有河愤愤地捏碎手里残损的叶片,“敢耍我们。”
  他如此气恼是在情理之中,且不说三人实力究竟如何,面对一朵摆着叶子化不出人形的花,他们竟然一齐失手,离奇程度无异于蚂蚁踩死铁公鸡。
  大意失荆州。
  丛不芜波澜不惊地低着眼,看了看地上蜿蜒的一道印记,大概是黄花没有双脚,拖着根逃跑所致。
  “好一出金蝉脱壳。”
  明有河想起那股难闻的臭气,频频皱眉:“黄花不止一朵,定是有人专门豢养。”
  丛不芜深以为然。
  生灵万物各不相同,饶是同族修行,也会有所差异。
  但黄花的习性臭味如出一辙,绝非天生地长。
  斐禁打算去追,丛不芜却道:“与其去追,不如让它自投罗网。”
  明有河心领神会:“黄花妖的功法修为并不高,方才我们却对其毫无所觉,可见它身上是带有了不得的宝贝。既是专人豢养,它的主人一定不容小觑,我们冒然去追,搞不好会得不偿失,反被算计。”
  鼠婴听得疑云遮顶:“它是一朵花,来狐狸洞做什么?”
  明有河转脸看向丛不芜,“既然不是红狐狸养的黄花妖,或许……是黄花妖养的红狐狸呢?”
  丛不芜拍了拍他的胳膊,欣慰道:“聪明。”
  黄花一定是被种谁到了红狐狸的眼睛里,要想把控一只求生心切的狐狸,简直易如反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黄花只要稍存警惕之心,就不会再回狐狸洞来。
  这里不是合适的罗网。
  几人出了狐狸洞,丛不芜早已有了主意。
  “招妖符还贴在在竹林里,只要改上两笔,就能把它引来。”
  黄符用过则废,但只要改上一改,还是余有一二用处的。
  对付一朵黄花,还犯不着小题大做去画一张新的。
  除掉黄花轻而易举,可黄花不止一朵,杀一个无济于事。
  丛不芜想要的不是扬汤止沸,而是顺藤摸瓜,永绝后患。
  斐禁与鼠婴站在远处,丛不芜坦然站在竹下,仰头看着明有河。
  阵中青竹无风自荡,涌起一层碧涛,发出了转瞬即逝的淡黄光芒。
  大功告成,明有河轻松落地。
  丛不芜:“为确保万无一失,还要再做一件事。”
  明有河:“什么事?”
  第18章 死鹊桥上死鹊桥黑鼠拦路,不芜识礼晃……
  丛不芜走出法阵,无声笑了下,问道:“阿黄,你想不想知道,它是怎么挖的人心?”
  明有河亦步亦趋,心里还想着方才改的招妖符,只知道丛不芜勤俭节约至此,可谓才德双馨。
  丛不芜无缘无故提起的这一茬让他始料不及,不禁转头看了一眼与斐禁站得隔了八百里的鼠婴。
  鼠婴被这一眼看得神经乍紧,鼠毛直竖,生怕明有河要带他入阵。
  上回在斐禁怀里吃的苦头,他能记十年。
  鼠婴慢慢向后畏缩,不知不觉与斐禁挨近了。
  后爪踩到斐禁脚上时,鼠婴扭了两个头。
  斐禁冷淡地与他六目相对,鼠婴想笑一笑,又想起自己的笑声并不动人,只能干巴巴地错开眼。
  斐禁的视线比他收得还快。
  鼠婴百无聊赖的看着远处的丛不芜与明有河,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盘算什么,鼠婴随口问:“斐禁,你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他修为浅显,与丛不芜隔了整整一个阵,一点风声也听不见。
  斐禁点头,又摇头。
  鼠婴腹诽:那你一直直勾勾地看什么?
  但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并未因此就看轻了斐禁。
  “东湖仙长道法高深,你听不见也在情理之中,不必难为情。”
  斐禁的唇角似乎牵了牵,很快又被平静遮盖。
  东湖?
  明有河道:“还能是怎么挖的?自然是变成人……”
  命丧密林的算命术士虽然谈不上绝顶聪明,但他能以行骗糊口度日,还没被人打死,可见心眼儿不少,黄花妖仅靠原形是骗不到他的。
  明有河一惊,“不对,黄花变不出人形。”
  毕竟它逃跑都是用挪的。
  丛不芜静静看着他。
  明有河道:“它不会是用了什么迷境吧?”
  迷境最易催生幻觉,但幻觉到底是虚非实,只要心细一些,一眼便可窥破漏洞。
  不过,算命术士那个半吊子……
  明有河微作停顿,问丛不芜:“你想看它的迷境?”
  丛不芜道:“物肖其主,我想看看它肖的是谁。”
  多说多错,多做也一样。
  做的越多,破绽就越多。
  丛不芜歪倚一枝青竹,翻出手掌,变成一朵娇艳欲滴的黄蕊红牡丹,转手往耳上一别,本是千娇百媚的模样,话却说得十分冷清冷意。
  “你且看着吧。”
  她既已打定主意将这件事管到底,十日半月未免太长了,能事半功倍最好。
  明有河话锋一移,问:“我们不去东湖了?”
  “当然要去。”丛不芜毫不迟疑道,“相信我,不会费多少力气的。”
  明有河挑眉,丛不芜知道的东西一定比他多得多。
  丛不芜道:“一朵黄花能在我们眼前藏隐气息,它身上的东西,或许与云竹西的那串珠链出自一人之手。”
  说来说去,还是在为云竹西。
  明有河顿时了达通明。
  他也不想欠人恩情,抬手将丛不芜鬓间的红牡丹摘下来,簪在了自己鬓间,道:“我来吧。”
  丛不芜一下站直了,宛如见了鬼。
  明有河的脸扭曲变幻,身形越来越袅袅多姿,娉娉立在面前,竟真是个俏丽佳人。
  明有河抬袖轻掩红唇,眼波流转,情意绵绵,捏着嗓子道:“郎君,奴家去了。”
  丛不芜笑着推了他一把,“阿黄妹妹,去吧,去吧。”
  风过竹梢,惊起几只雀鸦。
  鼠婴被丛不芜牵在手里,眨眼的动作都放轻了。
  丛不芜特意叮嘱他:“别说话。”
  鼠婴知道他们这是“隐身”了,歪头看看斐禁,见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远处的竹冠发出细微的异响,鼠婴站在黑鼠背上踮起脚,凝神观察着前方。
  响动忽然停止了。
  光影在丛不芜脸上投下一道不甚明显的亮光,明有河远远回望过来,视线绕过默然许久的斐禁,冲丛不芜眨了下眼。
  他清清嗓子,可怜柔弱地捂住胸口,秀眉紧蹙,低低哭了起来。
  鼠婴站得高看得远,将“明子捧心”的奇景尽收眼底,愕然之余,只觉得快要憋不住笑。
  明有河显然没有白哭,片刻功夫不到,远处又传来些许动静,窸窸窣窣后,眼见出
  来一位黄衣男子。
  他明明站得很远,声音却清清楚楚,如在耳畔:“美人儿,哭什么?”
  丛不芜自始至终都很从容,斐禁仿佛对一切都置身事外,只有鼠婴目不转瞬,紧张得快要活过来。
  明有河像是没看到黄衣男子身在何方,睁着一双泪眼左右盼望,啜泣连连:“小女子……”
  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又哽咽起来。
  黄衣男子无奈走近了些,嘴里似乎翻来覆去只会一句话,依旧问着:“美人儿,哭什么?”
  明有河抽噎一阵,才看着他颤声道:“郎君,奴家遇到一个命师,他说奴家命里缺心……”
  “是吗?”黄衣男子谨慎地环顾四周,五官诡异僵硬,直到八方寂寂,才又向前几步,“实不相瞒,在下也曾被选入仙府,修习过占卜之道,若美人儿愿意,在下可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