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佳佳笑:“没事没事。只是声音,这歌很火的。”
  她又把耳机放在她耳边。
  音乐再度滑出来,像小溪滚过鹅卵石,叮叮咚咚的。春好睁大眼睛。
  她深吸口气,双手不由自主攥起。
  窗外,小县城的阳光照进来,把水磨石的地砖罩得晶莹发亮。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出现在床尾。
  秦在水刚好走进来。
  他穿着白色长袖衬衫,手里拎着黑色塑料袋。
  见到春好坐在床上,他微顿,随即淡笑:“哟,醒了?”
  ……
  春好后来才知道,这首火遍大江南北,十年不衰的歌叫《青花瓷》。
  她才知道,秦在水踏进来的那一刻,歌词唱的是: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
  “这是湖北特有的早市,一直开到中午十二点。好人性化,不像北京,早餐九十点就没了。”蒋一鸣坐到一家面馆门口,他抽了纸把桌上的发光的油垢擦拭干净才道,“秦教授,您坐。”
  秦在水看眼春好:“坐吧。”
  春好这回很听话,她坐到长条板凳上。
  蒋一鸣和柳佳佳坐到对面,秦在水坐到她旁边。
  蒋一鸣看见路对面有推车在卖豆浆,他去买了四杯回来。
  他头头是道:“当地人把吃早餐叫过早,还能喝早酒呢。但我们不喝酒,我们喝豆浆。”
  秦在水动动嘴角,算是回应。
  他拿了桌上的凉茶,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
  春好知道这个,西村的人也会喝,叫三皮罐。
  她拿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一口。
  背后,有路过面馆的人看见她:“诶,你看那伢,头发哪列么搞起在?”
  春好的头发是几个月前被春强剪的,坑坑洼洼,从前面看很滑稽,但从后脑勺看,那些头皮裸-露的地方则显得可怕。
  秦在水出声:“佳佳,你是不是有个鸭舌帽?”
  柳佳佳立刻会意:“哦,对的对的。我这就拿过来。”
  鸭舌帽从车里拿出来,她把帽子调节了大小搭在春好头上。
  像个假小子。
  柳佳佳噗嗤一笑,春好不懂她笑什么,她看向秦在水。
  男人也看着她,嘴角淡淡牵着。
  不一会儿,早酒的锅子上来了,是牛肉,面条则要自己去拿。
  蒋一鸣跑了两趟,给四个人把面条端过来。
  “秦老师不吃辣。”他又拿了个小碗装了温水,“您可以拿这涮一涮。”
  秦在水:“多谢。”
  春好闻见面香,她眼睛一亮,小身板立刻坐直,拿了筷子开始呼啸进食。
  秦在水看着她,她真饿坏了,吃面和小仓鼠一样,腮帮鼓鼓的。
  春好这两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全靠输液吊着。
  面条很快见底,她抬头,含糊道:“我还要起一碗。”
  蒋一鸣挥手:“老板,再多要一碗牛肉面。”
  第二碗面端过来。
  蒋一鸣和柳佳佳吃完就先离开了,他们大概率中午回西村,两人得去住宿的地方退房。
  秦在水则留在原地陪她吃面。
  四周没人了。春好脸埋在面碗里,她喝完第二碗汤,吃不下了,满足地坐直身。
  秦在水手指抵着下颌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吃饱了?”
  春好点点头。
  “那走吧。”他正想站起来,衣袖却被她抓住。
  春好用没学过多久的普通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秦在水听见她前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笑了一道,咬字清晰地说:“秦在水。”
  他从桌上的抽纸里抽出一张新的,又从口袋里拿出钢笔。
  他在纸上写出他的名字。
  “是这几个字。”秦在水写的是标准的小楷,“醉后不知天在水的在水。很好记,笔画也不多。”
  春好看见黑色的墨水在纸巾上洇开,她认识这三个字。
  她看了一会儿,下意识问:“那我的名字怎么写?”
  秦在水看她一眼:“这样写。”
  他重新拾笔,一笔一划写下“春好”两个字。
  春好眉毛皱起来:“真的?”
  可她怎么记得,自己的“浩”不是这么写的?
  难道她记错了?
  应该是她记错了吧,毕竟她读的四年级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春好盯着那张餐巾纸,盯着两人的名字,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秦在水则看着她,目光深黑,他没问她那凹凸不平的头发,没问她身上青紫的伤,也没问为什么睡在猪棚,他只问:“春好,你愿意出来念书吗?”
  第4章 春起秦在水,你会来看我吗?
  [月光如水,山背如雾,他的背影并不伟岸,却又十分坚守。]
  -
  回西村的路上,春好和秦在水坐在后面,蒋一鸣开车。
  柳佳佳把包里的调研表拿出来,放在腿上一张一张整理:“后面的论文终于不用愁了,这些素材够写好多东西了。”
  蒋一鸣:“院长有没有来问你要不要留校读博?”
  “问了。但我还没想好呢。感觉找工作也不错,现在互联网发展快,也需要人。”
  后座的秦在水听见他们聊天,便道:“如果想继续读博,我可以给你们写推荐信。”
  柳佳佳和蒋一鸣对视一眼,转过头问:“您明年不带博士生吗?”
  秦在水:“职级不够。”
  蒋一鸣说:“我记得您在院长那有挂名带博士生的名额呀?”
  秦在水是北大副教授,16岁念大学,24岁完成博士学业,履历亮眼,是学院里的高尖人才。蒋一鸣想一直跟在秦在水团队里走学术的路子,可以留校当老师。
  秦在水却说:“后面扶贫工作多,时间不够。”
  两人这才点头。
  这几年国家扶贫工作陆续展开,北大成立了贫困地区发展研究院,秦在水承接了这个工作,估计后面几十年都会为这个事业四方奔走。
  蒋一鸣和柳佳佳目光望向前面,车厢颠簸,他们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春好坐在秦在水旁边,她没有前面两人那么多思虑,她趴在车窗上,看外面大山起伏,像一只自由的鸟儿。这是她曾经梦想的场景,飞过山尖,一直飞到世界尽头。
  她心情悠扬,嘴角翘起来,即便知道回到西村她的日子依旧不好过,但仍旧抑制不住地开心。
  秦在水把早上去外面买的球鞋和袜子从那个黑色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到她座椅脚下:“穿鞋?”
  他怕她不知道怎么穿,正想帮她,她挥手:“我自己会。”
  秦在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春好俯身穿好鞋袜,给自己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抬头,下巴一抬,冲他得意一笑。
  秦在水扬眉,弯唇配合着点头:“厉害。”
  而后他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手指抵着嘴唇,过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地笑了。
  车一直开到晚上,四个人回到西村。
  晚上的山村幽蓝如墨,蒋一鸣放慢速度,开得很小心,车弯进村委会,稳稳停在国旗下,他才松口气。
  刚一下车,春好就望了眼四周。
  黑黢黢的山,远处偶尔几户村民有煤气灯,柔凉的晚风,蚊虫在村委会门口的照明灯下嗡嗡绕着。
  秦在水正考虑要不要让春好和柳佳佳一起住一夜,总比送回她爸那挨打得好。
  可话还没出口,周围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黑色的影子顷刻涌进,村民如海浪一样乌泱泱袭来,把四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在水蹙眉,反应极快地把春好拉到身后。
  蒋一鸣和柳佳佳吓了一跳,立刻从车里拿出电棍和防狼喷雾。
  这种事他们遇到过多次,越闭塞落后的村庄,村民越会抵抗外来的脱贫团队。
  有人撑起火把。
  为首的春强用锄头指向秦在水,冲身后的村民嚷:“就是他!拐了我伢还不给钱!”
  “还人!”
  “还人!”
  春好站在柳佳佳身后,秦在水前面的村民举着铁耙镰刀,夜里她看不清有多少人,只有示威的声音山呼海啸,黑色的人影在火把的掩映下如同未开化的鬼魅。
  人太多了,蒋一鸣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镰刀,他头冒冷汗,拿着电棍不敢轻举妄动:“秦、秦老师……我们怎么办啊?”
  秦在水冷着脸,他正要出声,围在后面的村民已直接上手,把藏在柳佳佳身后的春好一把揪出来。
  柳佳佳吓得浑身僵硬,春好像只被捏着脖子的野猫,就这么被人给提了回去。
  春强举着锄头,另一只手把人一拉:“你个小畜生,跟老子滚过来!”
  “我不!”春好奋力挣扎,“我不跟你回克!”
  春强一巴掌呼过来,结结实实把她半个身体都打斜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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