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命尽头,天平两端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
“不清楚你有没有亲眼见过癌痛发作,”钟韵仪精致的指甲在折页上敲了敲:“我只能告诉你,这家医院有最顶级的疼痛管理。”
“现在可以和我认真谈谈了吗?”
越萤低头看着那两个数字,沉默半晌,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钟韵仪笑着说:“你只需要做回你父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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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司机问越萤需不需要直接去学校。
越萤垂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先送我回家吧。”
往常这个时间,越萤会嘱咐妈妈,碗放在旁边等她回来洗,电饭煲定好了时,声音响后记得喝汤,如果痛了就给她打电话……
然后飞奔下楼,骑着自行车去上学。
今天她上楼梯的几步路走得格外沉重。
她打开房门的声音很轻,没有惊动越清茹。
越清茹正站在卫生间里,拿勺子把碗里的蛋羹搅碎,倒进马桶。
听到出现在身后的脚步声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越萤,越清茹才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把碗往自己身后藏,问:“怎么还没去上学呀?”
“妈,”越萤没回答,低头指了一下她身后,“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你都看到啦?”越清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道歉:“对不起啊宝贝,妈妈已经……连蛋羹都吃不下了。”
越萤把越清茹手里的碗拿过来,去厨房冲洗干净。
她一直低着头,说:“应该是我做饭太难吃了,等我问问云姨还有没有什么好消化的,咱们明天换个菜谱。”
越清茹没有打断她的转移话题,只轻声说:“好。”
越萤一直没有抬头,神经质地把已经洗干净的碗筷冲洗了一遍又一遍,脑袋里思绪纷乱。
怎么办,妈妈已经吃不下饭去了。
吃不下饭去下一步是什么?打营养针吗?营养针打起来很痛的……只靠营养针还有多久可活?
怎么办?
越萤不是没见过晚期癌痛发作,就是同病房那个告诉她牛尾汤可以升白的阿姨的父亲。
一个体面了一辈子的老警察,痛起来的时候整个楼层都能听到他的喊声。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痛到极致时人是会失去尊严的,医院有规定一次只能开三只镇痛效力最强力的杜冷丁,疼得实在受不了才能打一只,但是他很快就用完了,很快。
他躺在床上,苍老的脸上涕泪横流,枯瘦的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着医生的衣角,不停地说求求你,给我打止痛针或者给我安乐死吧,求求你。
怎么办?
越萤每天给妈妈做完饭,自己稍微吃一点就急着去学校上课了,她不知道越清茹的病情已经进展到连饭都吃不下去的地步。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吗?
浑浑噩噩下楼的时候,越萤想: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不愿知道、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每个晚上,她不是能听到越清茹辗转反侧的响动吗?
妈妈怕吵醒她,痛极了也只敢在深夜里大口大口的嘶声吸气,她不是都知道吗?
妈妈只有几个月可活了,学习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她逃避一样强迫自己沉入学习中的时候真的什么想不到吗?
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发呆太久,直到眼前熟悉的街景好像在高热的阳光下扭曲融化了,越萤才闭上眼。
她掏出手机,深吸气,给钟韵仪留下地电话打过去。
对方没有讲话,笃定一般等着她先开口。
“我答应你。”
“但是这几个月里,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妈妈。”
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风暴正式向她席卷而来。
越萤会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成为自己生物学父亲“犯过错”的证明,成为女明星与富商婚变博弈中的道德资本,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唯独不再是她本人。
第5章 我以后都不会害怕了
sanlorenzo52steel停泊在波多菲诺港,夜色正好,灯火璀璨,衬得整座海滨小城仿佛在水面上浮动。
甲板上觥筹交错,侍者端着装满酒的托盘穿梭在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间,笑声散落在迷幻的电子乐声里。
迷离灯光下各种语言暧昧地交织在一起,时不时有意味深长的眼神抛向某个特定的角落,那里坐着这艘昂贵游艇的年轻船东,冷漠英俊的东方人。
梁灼背对人群坐在沙发上,对周遭过于热切的关注一概不理,指尖捏着威士忌杯,缓慢晃动着杯中的液体。
final结束,学院里听说有游艇派对,纷纷盛装赴宴。唯独作为东道主的梁灼却穿一身机能风黑t黑裤,姿态松散,眼神淡漠,整个人透着股倦怠感,兴致缺缺地听友人东拉西扯。
“金装情圣现形记:程氏珠宝掌门人程誉升惊爆双妻门,廿年恩爱一场空,港姐钟韵仪全副武装现身律师楼!”
荣家的小儿子翘着二郎腿,捧着手机读港岛新闻娱乐版头条,语气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一惊一乍,听得梁灼皱起了眉。
贺隽森看到他表情,踢了一脚荣启铭:“你做咩咁八卦啊?喜欢钟韵仪?”
“乱讲,是我老豆年轻时追过她啦,”荣启铭被他一踢,顺势躺在沙发上:“可惜老头不够帅,美女嫁给开金铺的渣男咯。”
贺隽森被荣启铭没心没肺的语气逗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水果。
“程氏这下可是多事之秋了,”贺隽森半是感慨半是看戏地摇了摇头,“新闻热度一起,股市迟早要给他好看。”
“有什么大不了?”荣启铭晃着手机,啧了一声,“狗仔拍到的料能炸得了程誉升?他又不是没丑闻,只要财报还撑得住,明年大家照样买他们家的珠宝结婚咯,无非是换个代言人。”
“问题是财报撑不住,”梁灼终于开口,声音冷淡,“程氏这几年被奢牌围剿,病急乱投医押宝高端钻石线,现在原钻暴跌,遇上丑闻,能撑住才怪。”
荣启铭有些呆:“他押宝高端钻石?阿灼你哪来的消息,我手里还有程氏的股票……”
贺隽森问:“程誉升来找过vermilion融资?”
梁灼刚成年就开始运作vermilioncapital练手,他没有正面回答,喝了口酒,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讽意:“财报倒是做得漂亮。”
“难怪他那么爱演的一个人,最近这么安静,原来是怕被看出问题。”贺隽森反应快,一下子坐直:“钟韵仪挑这个时候翻旧账,她肯定嗅到不对劲了,想要割肉离场。”
“她一闹,程氏压力更大。”梁灼慢条斯理地开口,“现在程誉升要保住公司,头一个想到的,恐怕是找人输血。”
荣启铭咀嚼了一下这个信息,反应过来,兴奋地坐起身:“所以他现在应该——”
“不心疼你的钱了?”贺隽森又踢他一脚:“刚才不是还说手里有程氏的股份。”
“小钱啦,给我老爸出气更重要。”荣启铭又开始眉开眼笑地刷新闻。
程誉升出身比不得港岛的大家族,他早年间从内地赴港打拼,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在股市赚得第一桶金后创立了自己的珠宝品牌。
他长得英俊,一双多情桃花眼,像电影明星,性格温和,人又上进,对刚出道的钟韵仪穷追不舍。当时钟韵仪刚摘得港姐桂冠,关注度极高,追求者中不乏富豪大亨,谁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后起之秀抱得美人归。
他们几人的童年时期,正逢程誉升和钟韵仪的爱情故事被狗仔连篇累牍报道,小报主笔或许有文学梦,整日写得比狗血八点档还要吸引人,家里佣人们追得起劲。
就连向来对八卦新闻毫无兴趣的梁灼也有所耳闻。
港岛偏爱痴情男女,或许是因为上流社会总有桃色秘闻,痴情因为稀缺而格外珍贵。
总之程誉升支起“程氏”珠宝品牌那年,阔太圈正缺个活体爱情标本。
程誉升追人追得高调:钟韵仪拍戏,他天天去探班,把全剧组都照顾得极为熨帖,没人说他半句不好;钟韵仪受伤,他从商业场合急匆匆赶来,被人拍到西装革履彻夜等在养和急诊手术室前,场景好像拍电影。
千禧年无线台台庆,钟韵仪戴着程氏的新品“明珠”在摄像机前笑靥如花,凌晨记者在停车场拍到程誉升靠在方向盘上打盹,被敲车窗叫醒时他揉揉眼,温声笑着回答:“在等韵仪收工。”
次日这张幸福中带点羞涩的俊脸就和艳光四射的钟韵仪一起登上娱乐版,记者帮写宣传语“明珠出海日,金玉良缘时”。
阔太们也爱看他痴情,边买程氏新品边追连载爱情故事,偶尔凑在一起捧着燕窝盅唏嘘:“程生对阿仪,真系痴过齐浩男对伊明!”*
程氏珠宝的起家和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故事捆绑得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