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那些守卫很快便追上了它,可奇怪的是,看似飘渺的光球却格外坚硬,长戟戳不破,灵气击不碎。更奇怪的是,只要试图伸手触摸,那光球便会立即躲开,叫他们亦无法将它带走。
孟青音认真盯着那团光晕,突然极轻声道,“谭安。”
“什么?!”楚青霭愕然,“这、这是谭安?!怎么变成这样了?!”
完全在预料之外,暮云闲也愣了,忙小声道,“你确定吗?”
“不敢完全确定……”孟青音道,“可我就是觉得,这个东西,很熟悉。”
“这下难办了”,暮云闲皱眉道,“咱们三人现在这样,但凡有一点动作,必然都会被那些守卫发现,得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才行。”
孟青音立刻道,“我是魂体,我去引开他们!”
“别!还不至于如此!”暮云闲忙拽住她,“给我点时间,容我想想。”
哗啦啦。
正思索间,喧嚣的水声响起,暮云闲抬头望去,只见原是一艘小船穿过河上朦胧的雾气,悠悠从对岸驶来。
船头坐着位素衣老媪,手中有一根长长的竹篙,垂眸敛目,岁月沧桑尽留脸上的皱纹里,厚重又悠远。
待靠近岸边,老媪收起船篙,慢条斯理道,“都撤了吧,此乃魂灵执念所化幻境,执念不散,幻境不破,便是君上前来,亦无法破解的。”
“是”,那些守卫立刻收了长戟,见礼告退。
直至他们悉数撤去,老媪方才望向他们三人藏身的花丛,笃定道,“既然取了命帛,又无执念加身,那便跟我渡河吧。”
原来,早已发现他们了……
第83章
察觉己方被发现, 楚青霭浑身肌肉瞬间绷起,显是随时准备迎战的姿态。
暮云闲却轻声道,“不用紧张”, 而后不再躲藏,带着两人爬出了花丛。
方才还巨浪滔天的忘川,此时已变得风平浪静,温顺而谦卑。
面对这样一个显然实力十分雄厚的人,暮云闲既不见礼,亦不解释,只指着那光球,开门见山道,“神使大人,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老媪原本无悲无喜的面色多了抹意外,盯着他道, “这位公子, 还请上船一叙。”
暮云闲笑了笑,听话抬脚。
却不料, 脚尖轻点到舟身的瞬间, 那原本悠悠的小船却骤然如坠了千金重物般沉下去, 河水更是狂澜怒卷, 简直要将他们吞没!
老媪大惊失色。
暮云闲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脚,河水这才重归寂静。
暮云闲又笑, 风轻云淡道,“抱歉, 恕难从命了。这条河,看起来并不是很欢迎我呢。”
老媪从狐疑到笃定,从笃定到震惊, 又从震惊归于平静,淡淡道,“无妨。只是不知,老身该如何称呼公子?”
“大师兄……”从入无归城到现在,目睹一切的孟青音已根本不敢去猜他的真实身份了,颤颤巍巍道,“他……他到底是……?”
楚青霭却只道,“你只需知道,他是暮云闲即可。”
另一边,少年果然道,“叫我暮云闲吧。”
“暮云闲?”老媪摇头,“不是个好名字。”
“不过姓名而已”,暮云闲道,“神使何必与我较真?还是请先为在下解惑为好。”
“但愿如此吧”,老媪话里话外显然是十分不屑的,神情亦十分冷淡,却仍有问必答道,“如你刚才所闻,这个东西,正是魂灵的妄念。”
更像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尊重。
“妄念?”暮云闲疑惑道,“我怎么从不知道,魂灵还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它十分罕见”,老叟道,“老身于忘川当值了这么多年,也就遇到过一次。今日这起,是第二次。”
“哦?”暮云闲奇道,“因何而成?”
老媪道,“于这世间芸芸众生而言,身虽死,魂不灭,只要渡过忘川,便可重返尘世,此为生生不息之道也。但若亡魂前世有足够强烈的执念,便会形成这妄念之境,扎根在忘川河畔,拒绝下一世的到来。”
暮云闲道,“那要如何化解?”
“妄念之境,是连我的扁舟都渡不过的麻烦,想要消解,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等它得偿所愿”,老媪俯身掬起一捧水,道,“而后,这能叫人忘掉所有记忆的忘川之水,才能彻抹除他的前世。”
随她动作,那捧河水被妖冶的风卷起,落下时,已变作一滴滴细密的雨,洗刷过其他船上所载的魂灵,将他们如烟往事尽数洗去。
待到达彼岸时,眼中,便只剩空洞的虚无。
孟青音握紧了双拳。
暮云闲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意味深长道,“看来,即便是神使大人,对这样麻烦的亡魂,也颇为束手无策啊。”
老媪了然道,“看来,暮公子有办法。”
“的确有办法,但不是我,而是……”暮云闲指向孟青音,“这位姑娘。”
老媪看向她,虽将信将疑,却还是顺着暮云闲的话道,“既如此,那就一试吧。”
孟青音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忙向老媪施了一礼,激动道,“多谢尊者!”
老媪却并不理她,只向暮云闲道,“已是亥时,流火即将结束,陵光神君马上就会苏醒。”
“我知道了”,暮云闲强行将燥动不安的情绪压下,低声道,“青音,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好……”孟青音深呼吸一口气,步伐沉重地走至那团光晕下,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它。
仅仅是指尖刹那的触碰,浓厚的紫色烟雾立刻散去,终于露出里面层层笼罩的东西。
——是与忘川河畔全然不同的明媚风景。
也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青篁山下,医馆门前,一片人声鼎沸中,弱小的身影几番挣扎,却丁点都无法挤去前排,只满面焦急地握紧了拳头。
五官俨然是缩小版的谭安。
没叫他着急太久,片刻后,一只小小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清脆道,“你也是来求药的吗?”
“青音?”楚青霭惊讶道,“你们俩这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吗?”
“……”孟青音却摇头道,“我不记得……”
妄念之境中,幼年谭安惶恐地点了点头,嗫嚅道,“我爹生了很重的病,我带着他来求药,可、可是,他已经动不了了,我……”
“不要担心”,小青音煞有其事道,“爹爹一定能治好他的,我带你去找他。”
幼年谭安一双眼睛立刻亮起了希冀的光。
两人个子都不高,小青音拉着他的手穿越重重人群,终于艰难挤到了彼时还十分年轻的孟掌门身边,气喘吁吁道,“爹爹,快帮帮他吧,这个人的爹爹,已经、已经动不了啦!”
幼年谭安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求您救救我爹!”
“爹爹”,小青音抱着他的腿跟着求情,“他好可怜呀,你就跟他去一趟吧。”
孟掌门于是毫不犹豫地将他扶起,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你爹爹在哪?别着急,我这就去救他。”
幼年谭安喜极而泣。
而后,一年又一年,幼年谭安长成了青年谭安,一年较一年英俊、一年较一年成熟,可唯一不变的,是每年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自碣石赶来青篁山下,雷打不动地停留一月。
自不仅仅是为了求药的。
却也永远只隔着熙攘人群,遥遥望向医术愈发精湛的青音,从不上前打扰。
直至他们讨要马匹离开那日,从来只敢远远观望的身影,在随从苦口婆心的鼓励下,几番鼓起勇气,才终于忐忑上前,第一次向早认识十几年的姑娘问好。
而后,便是他们都知道的故事了。
孟青音看着那每一幕都有她、她却每一幕都浑然不觉的场景,潸然泪下。
天空之中,火球愈发耀眼,暮云闲也愈发焦躁不安,再度催促道,“青音,幻境终是空,莫要沉溺。”
“……知道了”,孟青音不再耽误时间,伸出手再度抚摸那团光晕,轻声道,“谭安?”
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守卫们毫无办法的光晕,于孟青音而言却柔若无物,不用耗费丝毫力气,她的手便轻松穿过了那层透明的外壳。
似是感受到了孟青音的气息,光晕靠近她,温柔地将她包裹。
只可惜,妄念之境虽接纳了她,陷入执念的谭安本人却是浑然不知的,仍浑浑噩噩地看着那个幻化出的孟青音,半点挪不开视线。
“谭安……”孟青音哽咽叫他,“你醒醒,这里不是真的,你醒过来,就能看到真的我了……”
可谭安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妄念凝出的孟青音,任外界如何波谲云诡,只安静地陪她在玄草堂前整理草药。
忘川之上,火球已开始噼里啪啦作响。
暮云闲的眉头越皱越紧,见孟青音无论喊他还是晃他都无济于事,着急之下,干脆喊道,“青音!毁了那个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