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少年楚青霭本已走远,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盯向他们。
  暮云闲突然希望他能拔剑相向,最好将这些人的舌头全部割下,才能够解气。
  少年楚青霭虽生气,却并未动手,反而笑道,“各位师兄,既然心法还没背会,便少说两句没用的,留着口水,再多诵背几遍去吧。否则,再过几年,莫说三位师兄,便是三百位师兄,也打不过我这个狂妄之徒了。”
  暮云闲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心中顿时轻松不少。
  楚青霭此人,向来是心直口快、杀伐果断的,既不故作谦虚,亦不无谓客套,因此,不真正了解他的人,定然只会觉得他自负又凶狠,看不惯他,实属正常。
  暮云闲虽早已习惯、且极为欣赏他的脾气,却没想到,他竟在这般小小年纪,便已是如此做派——桀骜不驯,有仇便报,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当真是痛快。
  可于长靖山庄的这些弟子而言,如此言语,那可真是不亚于当众打脸了,一群人于是更加愤然,想要拦他,却又忌惮他手中佩剑,只得冠冕堂皇喊道,“大逆不道!胆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长靖山庄当真是已经容不下你了!”
  “容不容得下,是由师父定夺的,还轮不得你们做主”,楚青霭不以为然,嗤笑道,“你们要当真对长靖山庄如此赤诚,那就别在这里空喊浪费时间了,不如好好去参悟参悟何为真正的剑法,省得每年的比武大会,都不得不推我这个便宜师弟出去迎战,才能为门派争光。”
  而后,再不搭理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的师兄们,跳上佩剑,头也不回地御空离去。
  第56章
  少年楚青霭离去, 周边一切随之模糊,片刻之后,视线重新清晰, 这次出现的,是一座巍峨的大殿。
  大殿宽广,高台之上,是金雕玉琢的宝座,宝座前方立了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亦身着白衣,只是,衣服纹样以金线织就,较其他所有弟子都更为繁复,腰间坠了枚纯金腰牌,上篆刻“长靖掌门凌长风”七字, 显然, 便是长靖山庄掌门、楚青霭曾经的师父了。
  楚青霭跪在殿下,背却立得挺直, 抬头正视着他, 无惧无畏道, “师父, 弟子何错之有?”
  “我不是你师父!”凌长风怒道,“练功偷懒, 重伤师兄,还对我派剑法口出狂言, 居然还敢问我,你何错之有?!凌楚,你对长靖山庄到底有多大的意见?!”
  “并无意见, 师父”,楚青霭不卑不亢道,“弟子并未偷懒,逍遥剑法,我的确已全部练会;比剑之时下重手,也只是因为他们要伤我性命;至于对逍遥剑法,我并无意见,只是,凌云师兄总是只带我们背心法而不练剑,的确不对,我仅就事论事,请师父明鉴。”
  “他不对?”凌长风拿出一卷竹简,指着他道,“看看你各门功课的成绩,你有什么脸跟我谈他不对?!”
  楚青霭抬起眼皮瞥了那竹简一眼,懒懒道,“师父,心法誊抄、修道感悟、身法形表,这些毫无意义的课程,有什么用吗?”
  凌长风冷哼道,“没用?既然是你各位师叔师伯设下的功课,你就该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做不好,反倒来怪这些课业没用?!”
  楚青霭梗着脖子道,“纵使那些课程都不合格,剑术,弟子却从来都是一骑绝尘的首位。每年千门百宗的璞玉大会,长靖山庄派出的所有弟子中,能力压其他门派拔得头筹的,也从来都只有我一人。”
  凌长风怒然拂袖,将那卷竹简硬生生砸到楚青霭脸上,厉声道,“这就是你跟为师说话的态度?!你想干什么?居功自傲,取而代之吗?!”
  那竹简实在沉重,再加上挥来的力道极大,立刻在楚青霭额头撞出了一道血色淋漓的伤口。
  暮云闲大惊失色,下意识要去帮他止血,直至手穿过他的身体,方才反应过来这只是梦境。
  楚青霭当然是感觉不到的,抬手摸了摸额头的伤口,面上仍无惧色,据理力争道,“师父,弟子自幼失孤,得师父相救方才活下一条命来,如此大恩大德,此生不敢忘却。但……剑术为一派立身之本,更是弟子的毕生所求,若长靖山庄长此以往如此练下去,当真只余好看,别无他长了!”
  “你……!”陵长风指着他,吹胡子瞪眼道,“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山庄中哪位教习师叔不比你经验丰富,轮得着你对本门剑术发表意见?!”
  “师父!”楚青霭仍坚持道,“各位师叔为有课可述,硬生生将好好一套剑法拆得七零八散,又凭空创出许多可有可无的要求,看似严谨周全,可其实,根本便不利于修炼!弟子的修炼方法,的确是效率更高的,您为何……!”
  “住嘴!”凌长风怒喝道,“这不仅仅是效率的问题!你身为弟子不守规矩,身为师弟目无尊长,便是剑术练得再好,又有何用?!”
  少年楚青霭愣了一愣。
  凌长风会挥手道,“凌楚,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管你的剑法到底多么厉害,也不管你的方法有多么精妙,你便是条龙,既然入了我长靖山庄,便也给我好好盘着!剑术好如何?璞玉大会摘得桂冠又如何?再如此桀骜不驯,不遵我门下律法,便不必再做我派弟子!听懂了吗?听懂了的话,给我滚回去好好反思!”
  少年楚青霭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重新抬头望着凌长风,坚定道,“师父,若您宁愿只要听话的庸才,那恕弟子无能,实在无法做到如此地步。凌楚虽命薄如蜉蝣,却也绝不愿自轻自贱。”
  “让你遵守门规,便是自轻自贱了吗?!”鲜红的血珠从楚青霭眉心滴答滴答地一颗颗流下,凌长风眸中却不见一丝疼惜,再度挥袖,毫不留情地将他震出门外,大声喝道,“冥顽不灵!无可救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凌霄凌云,将他关去雷泽洞中反思!每日施鞭刑三十,直到认错为止!”
  这一击用上了灵力,楚青霭又未予抵抗,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坚硬的地上,半天都爬不起身子。
  凌云凌霄小人得志,立刻一左一右地将他拖走,暮云闲赶忙跟上。
  楚青霭任他们动作。
  即便知道他听不见,暮云闲仍忍不住道,“喂!楚青霭,你干什么不反抗,怎么这会儿又怂了?!这门派对你一点也不好,你即使念在那掌门对你有救命之恩,也不能无端受这么不公正的刑罚啊!凌云凌霄根本不是你对手,你、你倒是反击啊!”
  只可惜,直至进了雷泽洞,楚青霭都没如他期望出手。
  雷泽洞中阴冷非常,暗无天日,楚青霭刚迈入,胳膊一般粗的铁链便毒蛇似的缠住了他的左右手腕,将他高高吊起在了半空中。
  凌霄迫不及待抓过一条闪着银光的长鞭,挥舞着它,得意向楚青霭道,“凌楚师弟,你说说你,平时向我们耀武扬威的也就罢了,怎的到了师父那里也不肯服软?这下,可别怪师兄们心狠手辣了。”
  “别啊师弟”,凌云假惺惺阻止,“毕竟是我们的小师弟,这鞭刑如此严酷,我怕他撑不住啊。要不这样,凌楚,你向师兄认个错求个饶,师兄便减轻些力道,怎么样?”
  虽额头渗血,人又是被吊起的姿势,楚青霭却仍奇异地没显出半分落魄的颓色,睥睨着下方幸灾乐祸的两人,咧嘴笑道,“师兄被我打了那么多次尚且不曾求饶,我岂有还未挨打便先讨饶的道理?”
  “你他妈的……!”凌霄被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之下,抬手便是狠狠一鞭,声若雷鸣。
  楚青霭坦然受之,一声不吭。
  他能接受,暮云闲却十分不能接受,急得绕着他转圈,絮絮叨叨道,“楚青霭,你这什么臭脾气!常人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在世当能屈能伸,你服个软说点好听话会死吗!不说好话也就罢了,还要刺激他,你图的什么!或者、或者你不服软也行啊,不服软你倒是起来反抗啊!怎得就非得生生挨这种不必要的毒打?!”
  在场三人,却无一人能听到他这一段苦口婆心的劝告了。
  银色的鞭子狠狠落下,只三鞭,楚青霭的唇立刻煞白,凌云凌霄见状愈发兴奋,三鞭又下,原本银光粼粼的鞭子上,瞬间又多了许多刺眼的猩红。
  “楚青霭!”暮云闲不忍再看,想帮他,却根本无从下手,气得双眼通红,恨恨道,“你是不是傻的……!”
  随凌霄下手越来越重,眼前的一切又开始飞快模糊,暮云闲只勉强听到又几鞭狠狠地落在楚青霭身体上,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须臾,视线再度清明,地方没变,还是在雷泽洞中,却显然是多日之后了。
  楚青霭的状态已远不如刚进山洞那日——将他吊起的铁链已被撤掉,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头发乱了许多,发冠早不知到哪里去了。白色的衣服破烂不堪,上面被鲜血渗出的暗黑红痕布满,衣服之下,裸露的皮肤满是深浅不一、长短各异的伤,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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