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啊,是是是”,楚青霭忙附和,“他清醒之后,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生于何处,我别无他法,便收留他跟着我做随从。”
  “哦,原是如此”,神君呷了口茶,淡淡道,“那如此跳脱,倒也勉强能理解了。一别经年,孟章剑派还坚持着治病救人吗?”
  “那是自然”,楚青霭正色道,“神君教导,弟子们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神君不抬头,专注看着茶杯,低声道,“好啊,做得很好,真是很好……”
  一抹极其异样的感觉无端从心间闪过,还没来得及细究,便消失不见。唯恐怠慢了神君,楚青霭来不及再行追溯,将注意力转回对话上,毕恭毕敬道,“有幸得神君点化,身立于世间,惩恶扬善的要求,弟子们时刻谨记。这么多年来,剑术与丹术,孟章剑派上下皆勤学苦修,未有懈怠。”
  “很好,很好……”神君被蒸腾而起的茶气掩盖,难以窥见神色,只有听不出什么感情的嗓音萦绕于耳边,幽幽然道,“医无辜者于病难,毙恶贯者于利刃,你们做得,当真是很好。”
  似是夸赞,却又带着些奇怪的情绪,楚青霭摸不清他究竟何意,一时不敢回话。
  所幸,神君也无意为难他,语罢,放下茶杯道,“说吧,此番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楚青霭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绝非暮云闲那般信口便能编出个故事的人,可短暂接触,寥寥几句,便能看出神君绝非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反而对尊卑地位十分看重,若将门中情况和盘托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神君尚且等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青霭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小云,你来向神君细细解释。”
  “……”孟青音嘴角抽搐,忙端起茶杯喝茶挡脸。
  “……”谭安以袖掩面,咳嗽不止。
  楚青霭与他对视,讨好一笑,无声看着他求助。
  “是,楚师兄……”暮云闲面上低眉顺眼,干脆利落答应,神君看不见的地方,却极为狠毒地揪起楚青霭后背一团肉,使劲一拧,疼得他笑容瞬间消失,极力控制才不至于龇牙咧嘴失了礼数。
  胡说八道到极致,便可称之为天赋了。正巧,暮云闲便是于此道极有天赋之人,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煞有其事道,“禀神君,我派百年来日日参拜神君,从未有过贻误。但近日,孟掌门夜观天象,发现东方之星宿中,心宿几乎湮灭,氐宿则黯淡无光,此为百年间所未见之天象。掌门惊惧交加,唯恐神君居所有异,不敢坐视不管,于是派我四人速度前来,一探究竟……”
  第17章
  这一番说辞实在编得有鼻子有眼,别说神君,就是明知有假的楚青霭,几乎都快要信了。
  如此鬼扯,暮云闲却一点不心虚,长篇大论后,演戏尚且还演了个全套,恭恭敬敬弯下腰去,行礼作关心状,“神君,恕小的大胆多言,凡间总有传闻,道天上星宿与各位神君息息相关,如今,东方星宿既运势不明,您的仙体……是否还无恙?”
  神君不言。
  屋内温馨,茶香萦绕,窗外竹叶沙沙而鸣,一派祥和的景象,几人或坐或立于桌前,神态看似平淡,但若仔细看去,便见孟青音眼珠在止不住颤抖,谭安双目无神,显是魂都被吓飞了的状态。
  楚青霭虽瞧不出什么异常,但桌下,拳头已紧紧握起,指甲几乎都掐进了肉里。
  ——这回可真是闹大了。
  可暮云闲的鬼话已越扯越真,不仅有了骨架,还添上了血肉,事态已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再拉不回正轨了。
  暮云闲不知死活地又道,“神君,既然数百年前,我派先祖能得幸帮助神君一次,如今,我们几人或许也有此殊荣,能再次为您排忧解难……”
  神君面无表情,一时看不出对这番话是信了还是没信,楚青霭满心绝望,悔不当初。
  自己怎么就指望了暮云闲那张嘴了呢?!
  “你这随从......”神君终于开口,楚青霭心神一颤,视死如归地抬起头等待审判。
  却见他淡然一笑,赞许道,“瞧着说话办事颠三倒四的,脑子倒当真机灵,竟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仅没怪罪,还赞赏?!
  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暮云闲兴致更甚,兴高采烈道,“神君谬赞!我只是打小便十分仰慕神君,平日里惯喜欢搜罗关于您的传说,刚才也是关心之下灵机一动,托您的福,竟当真猜对了!”
  表达完激动,这厮立刻又换了脸色,苦恼而担忧道,“可是神君,您……究竟怎么了?我们能为您做什么?只要能帮您,小的们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什么?!”楚青霭和孟青音却没他那么开心了,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异口同声惊讶道,“神君身体当真有恙?!”
  “无妨,莫要担心”,见两人顿时吓得面色煞白,神君摆手道,“我只说八九不离十,没说他全对。实则,星宿变化与我的确颇有关联,却并非我本人之故。此间缘由万分复杂,只言片语,恐怕难以一一言明。”
  暮云闲真像个小厮一般,极有眼力见地提壶为众人斟茶,殷切道,“神君若信得过我们,还请您尽管吩咐,毕竟,您的神体是最重要的……”
  “没什么”,神君轻声道,“那星象只是有异,却并无害……”
  说起星宿,师父倒也的确曾试图教过他们兄妹二人,奈何孟青音只对治病救人感兴趣,楚青霭更不用说,无论剑术还是性格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更不是块能静下心钻研星宿的料。因此,师父只教了几节课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索性任由这两块朽木自己去了。
  如今倒好,书到用时方恨少,暮云闲瞎猫碰上死耗子,随口瞎说的星象竟对了,他们二人想要追问,却完全忘了各个星象所指为何,心中着急,却没有丝毫头绪可供参考。
  暮云闲颇为探究地看着神君,苦等许久不见他开口,索性严肃道,“神君,心宿,命也;氐宿,足也。如今,您心宿已然湮灭,氐宿又如此暗淡,恐怕,并不是全然无害的吧?”
  神君眼神落在茶杯晃动的水里,目光却并未聚焦,似乎在想许多年前的旧事。
  “啊?!”楚青霭大惊失色,见神君仍不愿说,干脆起身跪地,郑重恳求道,“弟子本意绝非窥探神君隐私,只是,若您当真仙体有恙,还请告知弟子方法。弟子饶是刀山火海,也一定要为您去闯上一闯!”
  孟青音亦随着兄长一同跪下,焦急道,“是啊神君,还请您告诉我们方法,无论多难,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神君垂目望着他们,久久不愿开口。
  无人发现,默默退至他们身后的暮云闲,眼中倏忽闪过一抹不悦,但如水上蜻蜓般稍纵即逝。很快,又换上那副一贯没心没肺的笑脸,拽着他俩的胳膊,满脸害怕道,“哎呀,大师兄,青音师姐,快起来吧!别用这办法逼神君,更别叫神君为难,神君他老人家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们的嘛!”
  眼见被这缺心眼的人扣上了“逼迫神君”的帽子,楚青霭哪里还敢继续跪着?忙站起身来解释,“神君,弟子绝非此意,只是、只是……”
  “不用害怕”,神君挥了挥手,道,“关心则乱,本君理解。都别跪着了,坐吧。”
  “神君……!”楚青霭心中焦急,却不敢再问,一时进退两难,坐立难安。
  暮云闲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示意他无需担忧,感受到他仍浑身僵硬,干脆按着他重新坐回椅子里,极轻声道,“交给我。”
  楚青霭别无他法,只得点头答应。
  安抚好楚青霭,暮云闲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情真意切道,“神君,请容小的僭越,再多说一句。”
  神君并未阻止。
  暮云闲深吸一口气,道,“百年前,孟章剑派的先辈,阴差阳错间有幸与您结缘;百年之后,我们四人几番周折,又有幸寻来此处。神君,这一次,孟章弟子也定能再次助您顺利度过劫难。”
  神君当真被他这番话触动,指尖敲着茶杯,神色略有松动。
  见他纠结,暮云闲趁热打铁,又道,“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此劫,唯有孟章剑派弟子,方能化解。”
  似乎当真有效!
  神君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定定看他,良久,终于道,“也罢,或许,我当真尚还未到命绝于此的地步……”
  楚青霭长舒一口气。
  神君道,“你们不必如此神态,我不愿说明隐情,并非不信任你们,而是因为这是一盘死局,我多年尝试,都寻不到任何解法。”
  暮云闲笑道,“我们凡间有句话,叫做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我们四人集思广益,或许,能寻到其他方法也未可知。”
  “也好”,神君终于道,“成与不成,本座不强求,你们便当个故事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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