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楚青霭简短向她大致描述经过。
  暮云闲也不闲着,从桌上拿了根筷子,慢悠悠踱到那截怪手前,蹲下身子,用筷尖挑着它泡发的关节,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细看过。
  面对只恶臭熏天的怪手,暮云闲却仿佛没长鼻子,丝毫不为那股恶臭所扰,甚至咧着大嘴高声邀请,“一起过来看看啊。”
  “你自己看吧!”孟青音立刻皱眉,“过去什么过去,还嫌不够恶心吗?!”
  楚青霭亦实在不想再看了——刚他瞧得真切,那怪手上所覆鳞片,并不是简单贴合上去的,所有根部都是当真从肉里长出来的,多看一眼都让人浑身发痒,仿佛自己的皮肤也要长出鳞片来,简直叫人百爪挠心地不适。
  他们俩不肯靠近,暮云闲也不勉强,拨动鳞片去看缝隙里透出的青色皮肤,见鳞片的确与皮肉都长在了一起,又颇为费解地又去戳它的指甲。
  质感虽坚硬,却似乎并不是一整根,暮云闲凑得更近了些去看,这才发现,原来那么长的并不是指甲本身,而是许多片灰色的鳞片顺着指甲盖生长,链接在一起形成的长甲片。
  筷尖翻动至被楚青霭劈断的手腕处,断口里的血肉骨头已经全空了,只留下五根线状的东西,直通往五根手指指尖,似乎与手指外缠着的那些东西是同样的质感。
  暮云闲眼神一暗,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将那些线状的东西从手指上扒下来,挑着它放到鼻尖下闻。
  孟青音瞬间干呕。
  暮云闲却晃着它道,“这的确是截人手,不过,也就只剩下张皮了。操控它的是里面的这个东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人的筋脉,只不过泡得太久,有些烂了。”
  孟青音后退一大步,惊悚尖叫,“那你别晃了啊!!!”
  想到这玩意扫过自己的脸,楚青霭胃一个劲地向上反,忙拿起桌上的茶壶从自己脸上浇下,崩溃道,“那眼睛又是怎么回事?人手上怎么会长眼睛?”
  “鳞片是长的,眼睛却不是”,暮云闲恶趣味地戳了戳还在流绿脓的眼珠,站起身将筷子从窗户丢进海里,拍拍手解释道,“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鳞片是染了操纵之人的气息后催生出来的,眼珠则纯粹是摘下来镶嵌进去的,应该是为了向操控之人提供视野什么的吧。”
  “催生出这种东西……”楚青霭心中一沉,“恐怕不是人,更不可能是神君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得看到才知……”暮云闲站起身,打开门想看看外面的景象,只一眼,话全凝在了嗓子里,僵硬回头,苦笑着望向楚青霭道,“这种东西,你还能打多少个?”
  楚青霭还没回答,谭安已惊慌失措地从楼下跑上来,面色煞白道,“楚师兄,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奇怪的东西……”
  话说一半,目光扫过面色沉重的三人,惊讶指着暮云闲刚扒拉完的怪手道,“对!就是这个东西!就、就地上那个!”
  第11章
  楚青霭面色铁青,大步走到门外,只见整个天空已全被乌云笼罩,天昏地暗,泛黑的海水上,正漂浮着数以百计的残肢断臂。
  “不知道具体是多少”,楚青霭脸色更加难看,咬牙道,“但这么多的话,肯定没戏……”
  暮云闲上前观看一番,面上终于显出了害怕的神情,再诚挚不过地仰天长叹,“还不如刚被那只手抓死。被断腿踢死这种死法太屈辱了,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楚青霭不受控制地脑补他描述的场景,顿感恶心又滑稽。唯恐他再胡言乱语扰乱自己的思绪,只得压低了嗓子威胁,“闭嘴,再说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海浪起伏,将那些四散漂浮的残肢一点点向船身所在的方向汇聚,饶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场面,都不足以让人内心如此惊惧。
  楚青霭只觉得满头头发似被一根根扯起,头皮宛如百足虫爬过般发麻,后背的冷汗一滴滴顺着皮肤滚下,被海风一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巨浪再次袭来,楚青霭长剑横立,将三人皆拦在自己身后,挥剑再砍,又将十几条滑溜的筋脉被连根斩断。藏在其中的胳膊腿砰砰坠落,气味堆叠,好似夏日暴晒了三天的烂菜叶般臭气熏天。
  潮水退去,再一次隐隐蓄力,趁此间隙,楚青霭忙道,“谭安,带他们俩去屋里躲着!”
  船身又一阵剧烈晃动,甩得孟青音和谭安齐刷刷跌落在地,只有暮云闲眼疾手快拽住了他一片衣角,勉强站住。
  情急之下,楚青霭将剑重重插入木质的地板内,大臂发力,借着船倾斜的角度,探出身子去看船只的位置。
  这一看,心情又沉重了三分。
  ——方才的攻击,不过是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幌子,密密麻麻断枝残臂的掩盖下,其实,暗流早已裹挟着船只向那处危险的漩涡而去。此时,已不足百米了!
  楚青霭额头和脖颈的青筋暴起,高声喝道,“谭安!快去指挥船夫,让他们调转方向!”
  “好、好嘞!”谭安吓得脸色煞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答应一边想去扶孟青音。孟青音面色同样不佳,却还没有完全乱了方寸,挣脱掉他的手,凝神召唤出团子,颤声道,“先别管我,快去控船。”
  海浪冲击下,船身晃动得更加剧烈,甚至偶尔能听到木板破碎断裂的声音。谭安不敢浪费时间,跌跌撞撞向楼下跑去。
  每多说一句话,都要被迫多呼吸一口这过于糟糕的空气,楚青霭实在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奈何暮云闲反应实在太慢,眼看着就要被一条断腿踢到脸上却躲不过去,只得出手将其砍断,着急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回房里躲着啊!”
  “我不用去!”暮云闲一个箭步冲到他左侧,挥袖将顺着船舷爬上来意欲偷袭的一只怪手打落,嫌弃地甩着袖子道,“都是灵气控制的,伤不得我。”
  那衣服果然神异,连苍林剑都无法摧毁的怪手,竟连一点划痕都没能在它上面留下,只给它沾染上了些恶心的粘液。
  情势危急,多一个帮手总比没有强,楚青霭不多和他废话,剑尖横扫,又将十余只断手断腿后连着的筋脉斩断。
  船虽颠簸,团子飞在空中却并不受什么影响。孟青音被他们二人护在身后,知道自己剑术不精,便不去逞能,只指挥着雀灵在怪手间时不时出喙攻击,力求尽量帮他们多转移走一些注意力。
  “好团子!”见它灵活,暮云闲忙高声道,“那些手!食指和无名指第二个指节下,啄它们的眼睛!”
  有他指点,团子的精确性瞬间高了许多,一连啄废了七八只断臂,但好景不长,只片刻后,一只断腿便随海浪高高跃起,蓦地来了一记扫堂腿,差点将团子从空中踢落。
  孟青音绝望道,“大师兄,这断腿断脚的又要怎么办啊!眼睛又在哪儿?!”
  怎么办?他哪儿知道怎么办?!
  这么荒诞离奇的场景,要不是虎口被震得发麻,有发疼的触感作证,楚青霭简直要怀疑自己得了失心疯,才幻想出了这么些个重口味的东西来!
  生理性的恶心实在无法压抑,为避免影响出手速度,楚青霭只得目光涣散、仅凭着余光砍柴一般胡乱挥舞重剑,只求不让那些东西冲入船舱。
  断肢越来越多,团子面对断腿一筹莫展,楚青霭勉强分出一缕心神,冲暮云闲道,“喂!腿上的眼睛在哪儿啊?”
  暮云闲比他还要更加忙乱,断手尚且举能起袖子挡上一挡,断腿断脚则避之不及,生怕那脚底板挨上了自己的衣服,东躲西藏道,“我怎么知道!你当我真是变态吗?!对着这种东西,谁能一直盯着看啊?!”
  “……”楚青霭想质问他刚才不是看得十分之起劲吗,
  可这种场景下实在不适合斗嘴。更何况,随着时间推移,一向运转灵活的剑已越来越沉重,显是灵气和体力都已不足的征兆,于是只能死咬牙关,砍掉又一批被海浪拍上来的残肢,喘着粗气怒道,“要么看!要么死!你自己选!”
  暮云闲当然知道这样同上百只断肢纠缠,楚青霭迟早会被耗光灵气。却也更知道,那些残肢终究只是傀儡——同它们周旋,除了被耗死外不会有第二个结局。若不早点寻到解决始作俑者的法子,这一船人,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船身太大,再加上漩涡的引力实在强劲,一时半会根本难以抽离。暮云闲咬了咬牙,上前一步与楚青霭并排站着,举起左手,让宽大的袖口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哭丧着脸道,“楚青霭,你的剑可千万别慢,被这种臭脚踹上哪怕一下,我都立刻死给你看。”
  一堆残肢断臂中,楚青霭准确无误地将两只断腿横扫了出去,神情严肃而专注,让人莫名心安,低沉道,“放心。”
  暮云闲右手死死抓住栏杆满是粘液和海水的栏杆,探出半个身子观察海面。
  更多怪手前仆后继地涌了过来,撞击在衣服上,发出噼里啪啦炸耳的声响。暮云闲躲在袖子后,只堪堪露出两只眼睛,顺着那些断手后面隐藏的筋脉,迎着肮脏的海水,一直看向最深的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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