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皇帝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直直看进他眼底,好像悟了什么。
  沈厌卿:“?”
  姜孚道:
  “我明白了,老师。”
  “他们愚笨,没有找到关窍,才蹉跎至今。”
  “但他们既能认出您,又那样小心盯着您的一举一动,说明……”
  “说明——”
  沈厌卿觉着有道明光从他头脑里闪过,只是抓不住,描述不出来。
  那人盯着他了吗?他不记得啊。
  姜孚微笑:
  “说明这里的东西,也许只有您才能找到。”
  ……
  图纸再次被铺开,在日光下照的雪亮。
  安芰递上朱笔。
  沈厌卿接过来,执在手里,思忖着从哪里落下第一笔。
  有什么是他才知道的……?
  “前朝的图纸当真找不到了?”
  “回沈大人,康雪最后从宫中随废帝出逃。在那之前,她应当是把许多东西都销毁掉了……”
  “因此,无论是公主府所存的原图还是宫里的副本,都没有留下任何一份。”
  “明白了,多谢你。”
  安芰称声不敢,退到一边去了。
  前朝覆灭时并未烧毁一宫一室,许多建筑和布置都延下来用了。
  荣宁长公主府大概也是如此,除却过于朽旧的,原先的楼台都保留了下来,只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些装点修饰。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但,翻修的时候虽没有拆建,宫殿的用处却可能改变。
  亲王府和公主府的需求大有差异,宫殿群的分区自然也发生变化,曾经的重要位置,现在反而可能闲置。
  退一万步讲,即使知道原来的布置,又怎么确认荣宁会把他们需要的东西藏在哪呢?
  只能推测……
  “先搜主殿吧。”
  主殿最为中心,也是最高大的建筑,应当没有变过。
  虽然不适合存放机密,但也只能这样了。
  ……
  主殿应当是皇子处理政务的地方。
  但因为仁王自始至终没有接过什么有实权的位置,基本不会有什么事情送到他府上。
  可以说,这座大殿其实没有任何用处。
  更别说其主人一日也没有入驻过,没有在这里动过一笔一纸。
  跨过门槛时,沈厌卿看见了门后的宁蕖。
  宁蕖正给沛莲丰荷打着下手,见到他满脸惊喜,悄悄跟到他身后来了。
  沈厌卿小声问他:
  “把你们都调出来了,披香苑谁在看着?”
  宁蕖小声答:
  “安公公遣的人说,我们几个跟着的是人,不是院子。您在哪,我们最好就得在哪……”
  安芰的意思,也就代表着皇帝的意思了。
  沛莲本备了几十种精细东西炖汤,一听召也不得不丢下东西过来了。
  他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
  “丰荷都安排好啦。您别担心。”
  沈厌卿含笑点头:
  “你们个个都是靠得住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姜孚咳嗽一声。
  沈厌卿正过身,随着皇帝的动作仰头去看,见正殿最上面挂着一块“明德惟馨”的大匾。
  字不算太美,甚至有些过于粗犷了。
  但在场人谁也不敢说——因为这是先帝的亲笔。
  谁也猜不透这位老皇帝的心思。
  逼死了自己的长子之后,又亲笔落下这样的内容来赞他……
  想一想,总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情的人倒是看的很高兴,若不是不好出声打扰,宁蕖恐怕已经极懂事地赞叹出了声。
  沈厌卿拾起桌上的东西依次看看。
  本册内里是空白的,纸笔都是上好的成色,被精心养护着,一尘不染。
  墨与砚都维持着刚造出来的样子,不见一丝划痕。
  笔洗里是透亮的清水,水面上粘着一小丛开花的浮萍,看来是有日日更换。
  一切事物都维持着刚刚好的样子,好像这正殿真有一位尊贵的主人每天在这里办公。
  但是所有东西又都新得瘆人,见不到一点使用过的痕迹。
  简直像……
  一座墓葬。
  几人背后都有点发冷,就连不明情况的宁蕖都觉得有哪里不大舒服。
  绕到后堂去,是休息会客的地方。
  博古架上的物件擦的明亮,茶具也是一样的全新。
  柜门打开,是二十几年来每年新呈上的贡品茶叶,一年不少。
  哪怕是宫里,也收集不了这么齐全。
  封条都完好。最早的几罐上,纸条有些发脆发黄。
  再往后逛去,全部是一样的诡异摆设。
  东西也都是仁王的,未见有什么前朝的遗留。
  以正殿为中心,往周围去搜,与王府主人生活相关的事物愈来愈少,变成了一板一眼的普通宫室。
  宫里拨来的人也都尽心查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在沈厌卿作有效的阻拦之前,姜孚已经下令向下挖掘了。
  铺地的青石板都被撬起,院中攒起堆堆积土。皇帝亲自督工,干活的人自不见有什么怨怼之色。
  天色渐暗,随侍的宫人掌上了灯。
  皇帝与帝师并肩走着,都不言语,不觉间又回到了草树最为繁盛的花园。
  怪石嶙峋,被堆砌成重重假山,台阶忽上忽下,人在石洞中穿行,倒真有些山野意趣。
  但皇帝正因一无所获而心情不好着,沈厌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认真摸索石壁上有无机关暗门。
  火光映在冰冷的石头上,照出许多橙红色的光影。
  沈厌卿再次从一夹缝里穿过——这次他的衣服很软很轻,不会刮到两侧了——余光忽然见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往后退了两步,正撞进往前走的姜孚怀里。
  姜孚轻轻托住他两肘,因为石林的逼仄不得不俯身,说话时正附在他耳边。
  “老师,小心。”
  “……”
  沈厌卿觉着这动作有些奇怪。
  但他唯恐方才的灵感溜走,于是就着这样过于亲密的接触,指向方才的方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要飘起来,飘到空中:
  “我还在文州么?”
  姜孚依在他鬓边,语调同他一样轻:
  “您在京城,在仁王府……我已经将您接回来了。有许多天了。”
  他们一同看向那个方向。
  软红的光仍在灰石上涌着,影影绰绰,勾成了一个形状。
  沈厌卿听见自己又说:
  “那我为什么看见了鹿慈英呢?”
  ……
  第32章
  虽只是个影子, 但是在京城的地界看见这文州的特产,难免还是让人心有戚戚。
  在数层怪石的掩映下,火光勾射交叠, 凝成了那慈英仙人的清晰立像。
  影子里面漆黑,却依稀能看出长袖如水披帛飘飞的婉约体态。
  刹那间, 沈厌卿见过的几十幅慈英太子像从他脑中闪过, 动作各异, 却都是万年不变的恬静笑意。
  “这是——”
  “是什么?老师。”
  姜孚依旧贴在他耳畔,语气冷静的很,令他心中异常的悸动慢慢平复下来。
  沈厌卿深吸一口气:
  “是……第一幅慈英太子像。”
  比当今文州皪山上那位活的鹿慈英, 存世还要更久。
  他不会记错,鹿慈英带他往正堂时特意向他展示过。
  他不自觉地将灯笼换了手,回想着那幅画上的动作模仿起来。
  他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
  “据说这一副是家慈亲手所绘,不过我那时……总之无法确认就是了。”
  鹿慈英向他展开画卷时是这样说的。
  荣宁想留下什么?她为什么那样画?
  ——她也见过这道影子吗?
  或者说, 这就是她留下的印记?
  仙人的手应当是放在胸前的,掩在影子里,指着一个方向。
  是了,这确然只有他才能知道,唯有他才去过文州又回来,唯有他能在京城复述出这个动作……
  他看向那个方向。
  北侧,是一片毫无异常的石壁。
  姜孚会意,也看向那里, 点了点头。
  “叫人来吧。”
  ……
  哪怕已经苦干了半日, 沛莲等人的兴致依然很高, 凿子锤子几乎抡出风来。
  火烧水浇,石壁渐渐变薄倒塌, 未见里面有什么空洞或是机关。
  但众人并未因此泄气,提起铲子又向下探查,挖了四五尺的样子,终于触到一坚硬界面。
  拨开浮土,可见一红玉小环,似乎与下方相连。
  沈厌卿走上前去,低身摸了摸那玉环。
  是松动的。
  他往周围叩叩敲敲,探了半晌,起身让开道:
  “从这,到这里。清理干净,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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