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具高度腐烂的骸骨贴着墙面,往上仰着头,伸着手,似乎想尽力爬出来,但整条腿卡在石缝里面,已经变得褴褛的衣服贴在它身上,死了起码有几十个年头。
  鲜艳的菌丝从骨头缝里攀爬而上,一直延伸到它的腰部,将它死死固定在了地面上。
  这些菌丝是新长出来的,还没有大片成型,菌丝的收束处,是一片已经干涸但新留下的鲜血。
  那是贺莉女士的血迹吗?她果然被划伤了。
  安鹤正在判断情形,忽然脑子一阵嗡响,复杂缭乱的呓语,再一次像菌丝一样钻入她的脑海。和昨天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次她听清楚了,确实有东西在说话。声音的来源,就是那具骸骨的头部。
  一个低沉声音沙哑呼唤:“我的子民,到我这里来。”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这弥漫着恐惧的声音震耳欲聋,在安鹤的耳边回荡。
  它在召唤她,在引诱她。话术竟和以前的骨衔青出奇地相似。
  贺莉女士就是被这东西引到这里来的?
  教徒竟然没有说谎。
  安鹤不再犹豫,她伸手扶住左边的墙壁,抬手摘下了腰侧的汽油罐。
  子民?她的老祖宗是某只不知名的雌猴儿,就算往上数几十亿几百亿代,那大家都是单细胞原核生物,谁比谁高贵。
  骸骨上的菌丝忽然大面积失控,末端高高扬起,像长虫一般前赴后继往上爬动,安鹤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打火机。
  就在火机口腾出橘红火焰的那一刻,安鹤猛地看到那团橘红色的火焰变成了眼眸,一轮血红的眼睛就在她鼻子跟前,用竖直的瞳孔注视着她。
  安鹤赶紧松手,打火机带着那只眼眸滚落到坑底,被菌丝覆盖。
  火光熄灭,安鹤迅速清醒,她意识到刚刚的瞳孔不是真的,她看到的是幻觉。
  这玩意会污染她的神智。
  就这一晃神,骸骨上的菌丝从坑边攀爬而出,极快地攀附上了她的脚踝,又从脚踝顺着裤子钻上小腿。贺莉女士留下的那摊鲜血消失不见,彻底成了菌丝的养分。
  菌丝极速收紧,和之前见过的菌丝不一样,这次的丝线竟然有了十足的力气,厚重的靴子被挤压变形,安鹤被拽得一趔趄。跌倒之际安鹤极其快速地反握匕首,如切断布料一样在菌丝上划了一刀。
  刷的一声,经过锻造无比锋利的刀刃毫无阻力一挥而过,紧绷成弦的菌丝骤然断裂,甚至有些在空中弹出了弧线。但更多的菌丝补充上来,开始陷入无边无际的暴涨。
  这样斩效率太低,安鹤不再挥刀,任由它们缠绕上小腿。她不是贺莉女士,即便被寄生也不会感染骨蚀病。安鹤果断腾出手,单手拉开汽油罐的拉环,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脚上倒下。
  带着刺鼻气味的汽油顺着菌丝纹路流淌,安鹤已经取下了第二枚打火机,凡事有个备用,这就是荆棘灯出任务时的习惯。
  安鹤啪一下按下点火按钮,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跟阿斯塔解释自己出去跑个步,裤子就被火撩了。
  第26章 精神状态很稳定的疯子
  点火的瞬间,小腿上的皮肉传来猛烈的刺痛。
  安鹤手一松,快速拉开了裤腿。这次的菌丝与她之前遇上的有些不同,明明是柔软的菌丝,却如钢针一样破开她的皮肉,不断地钻入深处。
  按理说应该会有鲜血流淌出来,可伤口刚冒出一丝血液,就被菌丝一滴不落地全部吸收。
  它们在寄生她,以她的血液为养分,变得鲜艳无比。皮肤上开始隆起一个个细小的鼓包,然后,逐渐连成一片红疹。
  安鹤见过这样的红疹。
  在贺莉女士的脖子上。
  她立刻将打火机凑近小腿,但停了一瞬。她看到被火焰照射到的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明黄色的颗粒,这种灰尘一样的颗粒被飞舞的菌丝洒落到空气中,在气流的扰动下翩翩起舞。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火光下、黑暗中,已经全是这样的颗粒。
  是孢子。
  现在捂口鼻已经来不及了,安鹤意识到自己已经吸入了大量的孢子,她不怕感染什么真菌,但这种孢子明显有些不对。很快,她察觉到自己用不上力气,整个人好像被泡在水中,不过两秒,她竟然主动松开了握着打火机的手。
  火光消失,汽油味弥漫,只剩下手电惨白的光。
  腿上的红疹越来越多,沿着皮肤快速蔓延,逐渐爬满整个右小腿。
  最开始安鹤以为这些红疹在沿着血管扩散,但很快她发现,这些红疹连起来的图案非常特殊。如同古老的楔形文字形成的符文。它在鼓动,像是红疹此消彼长地冒泡,心脏搏动的声音又出现了,和红疹保持了一样的频率。
  紧接着,安鹤整个人被菌丝缓慢地拖进了前方的坑洞。
  她分不清,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吸入孢子导致的精神污染。
  因为她感受坠落的失重,却没有感受到坠地的疼痛。
  乱石应该在她身上留下伤痕才是,可她安然无恙地站着,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恍惚间灵魂已经被丢弃在宇宙之中,无数双手拉拽着她,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挣脱,仿佛预见死亡。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们聚集在前方,戴上了兜帽,肩并着肩,围绕着最中间的一个人。那人也和安鹤长得一模一样,她披散着头发,外套披风在她身上无比服帖。明明是一样的着装打扮,她却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像个“神明”。
  神明睥睨着周围,伸出手掌,放在前面一位“安鹤”的头上,如同被圣光笼罩的王为臣服于她的忠诚骑士赐予恩泽。神明轻启双唇,开始说话,复杂的呓语萦绕在整个空间,荡起无数回音。
  出乎意料,安鹤很冷静,但她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自己,她仿佛存在于任何一个人的身体里,又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正的她。
  她环视着周围,看到除“神明”以外的所有“安鹤”都低垂着头,顺从、臣服,双唇无声地和“神明”念起了一样的话。
  唇齿摩擦产生的嘶嘶声开始同频,像某种祭祀场所里才会出现的画面。她应该跟着念了,通过无数个咽喉,无数张唇,在重复到第三十个音节时,她终于听懂了这奇怪的话语。
  是贺莉女士念过的祈祷词。
  “神明”换了语调,开始劝导:“接纳我,供奉我,我将赐予你更多福泽,助你去追寻和传播光明。”
  安鹤看到,“神明”的指缝中长出菌丝,菌丝旋转着往上,逐渐凝聚成一股纠缠的藤蔓。
  片刻后,藤蔓断裂,腾空的菌丝缩紧环绕,变成一颗花生仁大小的菱形菌核。
  菌核仍在随着频率鼓动,像她身上的红疹一样。
  在“神明”的神力加持下,菌核飞速落下,飞向接受“恩赐”的“安鹤”,菌核渗入她的右小腿,陷入皮肉,牢牢地钻进了她的身体,和她融为一体。
  安鹤脑海中深处敲起了警钟,她想起骨衔青提醒过,没有什么神明。
  不要相信它!
  不要接纳它!
  可是,被赐予“福泽”的“子民”顺从地仰起头,甚至眼中露出感激的光芒:“仁慈的主,我已经有天赋了,还可以接受更多天赋吗?”
  “你当然可以。”神明充满慈爱,“你是特殊的子民,是人类存活的希望,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你接受了我的恩赐,我将永远与你同在。”
  “我是特殊的吗?”子民露出懵懂的神情,“贺莉女士是否也同样接受了您的恩赐?”
  “她没有。孩子,只有你和你的姊妹有这个资格。”神明低语,“不过,我很感激这位女士,通过她我才定位到了你的存在。”
  “姊妹?您是说我的同事们吗?”
  “当然不是。”神明说,“你的同事只是未经点化的嵌灵体,她们无关紧要。你的姊妹——我指的是那批和你一样特殊的人,你们的天赋没有上限。不过,我丢失了她们的信号,不知道她们被带去了哪儿。”
  神明的语调尖锐了一瞬,继而慈爱地抚摸着眼前的人:“没关系,现在我找到了你,一切就都有了希望。来吧,将神的洗礼传递给更多人,你的天赋会更加完美,人们都会歌颂你的存在。”
  她诱惑的话语如同裹满糖霜的甜点,让“子民”们无法抵抗,“安鹤”虔诚地仰起头:“我该如何做呢?”
  “试试你的新天赋。”神明拉起“子民”的手,“我管它叫[寄生],生命最伟大最根本的力量,它和我同根同源。”
  “子民”伸出的手掌心中,开始冒出细小的菌丝,它们如此“微弱可爱”,在空气中浮动着,甚至颜色都偏淡粉,只有一小簇,像是某种毛绒玩偶的布面。
  “它可以帮你短暂地寄生目标,操控目标的行动。”神明缓慢地介绍,她俯下身,用随身的匕首割开“子民”的小腿,安鹤看到,寄生在“子民”腿上的菌核,在她身体里分裂成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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