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滚烫的血啪嗒一下溅到了安鹤的脸上。
安鹤愣住了。
“记住,被四阶骨蚀者勾住,就没有挣脱的可能。”阿斯塔继续用那把带血的长刀,砍向夺走她手臂的两只怪物。
安鹤被一脚踹回了座位。
“不需要你帮忙,躲去座位底下。”阿斯塔单只手抓着车栏,击退了骨蚀者后再次翻上了车厢顶上。
她编好的红发已经散开,背着枪,单手握着刀,“海狄,我们两人对付不了四只骨蚀者,我争取时间,你抓紧机会往前开。”
安鹤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好像真的要贯彻她们那个该死的理念,阿斯塔朝远处发出一声奇异的呼声,那只雌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回来,随后,阿斯塔纵身一跃,和雌狮一起跳下车,一左一右扑向车后的怪物。
阿斯塔应该是开了枪,不然怎么会有腾天的火焰?
可能还带走了车上的手榴弹,不然怎么会有震耳的爆炸声?
车子还在往前开。
海狄还真听了阿斯塔的话。
安鹤跌坐在位置上,看着斜后方死死地瞪大了眼。
她接受程度应该很高才对,但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像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像擂鼓一样冲撞着她的神智,她感受到四肢的血液在翻江倒海地奔腾。
野蛮的、文明的、原始的、秩序的火种轮番炙烤着她。
她感到震惊,人怎么能这么果断走向死亡?
火光在她眼中如此清晰,甚至可以看到烧灼过的毛发在火中腾起的样子。倒退的景象变得极其缓慢,车轮扬起的沙尘在她眼里,颗颗分明。
“阿斯塔。”
她念了一声同类的名字。
一瞬间,冲天而起的影子遮盖了天空,黑色羽毛从越野车的后座腾起,铺天盖地飞向已经远去的火光。
海狄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鸟类。她在书上看过,这是白令渡鸦,黑羽,红瞳,巨大而凶猛。
海狄还在惊异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忽然瞥见安鹤起身,从车架子间的缝隙钻了出去。她无视车速,跃进砂石,踩着她左脚的鞋子,冲向阿斯塔消失的地方。
“安鹤!”海狄犹豫了一瞬,猛打方向盘,车子在砂石上拐了个大弯。
安鹤已经听不到海狄的喊声,她跑得太快了。
海狄赶忙把车开回了着火点附近,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但赶回这里时,火已经散了,骨蚀者不见踪影,渡鸦也消失了。
茫茫灰雾中,只有安鹤在向车边靠近。
她瘦小的肩膀上架着一个人,有着熟悉的红发。
海狄头一次把护目镜摘下来,重重摔在座位上,骂道:“不怕死啊你!”
第4章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挺黑暗的人。”
安鹤感到异常疲惫。
海狄从她手中接过昏死的阿斯塔,抬到了后座,非常熟练而简单地用旧布条包扎。“怎么回事?”海狄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问安鹤刚刚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安鹤扶着额头,察觉到黏腻的触感时,才发现手上全是鲜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阿斯塔的。
她好像,短暂地失忆了一下。
细究起来,也不是失忆,更像是灵魂被挤走,一种未知的东西接管了她身体的控制权。她像一个平静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身上腾飞出密密麻麻的鸟群,看着自己跑下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跑向阿斯塔。
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记忆就变得异常混乱了,直到海狄的车轮声将她惊醒,她才收回意识,发现阿斯塔倒伏在她肩上。
安鹤放下手,耸肩:“我可能又犯病了,就是我说的,精神疾病。”
她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在心理咨询室,医生说这叫“解离”。
是解离吗?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毕竟刚刚她并未遭受不可承受的创伤。
“你真有病啊?我以为你说着玩的。”海狄深吸一口气,“那群渡鸦,跟你有关?”
“大概?”安鹤歪头。
海狄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赶紧将安鹤推上车:“走走走,先回去,你这人太奇怪了,我得把你上交给组织。”
安鹤隐约觉得,海狄急切得像是怕她跑了。
车子重新回到通往要塞的路。
安鹤坐回了后座,阿斯塔枕着她的腿。
尽管她很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阿斯塔的身体,但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让她控制不住回想阿斯塔的伤势——阿斯塔割断了自己的右手,腿也被炸断了,以此为代价,阿斯塔完全地炸死了一只骨蚀者。
而那些散落的骨头,被其它骨蚀者带走了。
“她还能活吗?”安鹤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抖。
海狄更加迅猛地开着车:“不好说,第九要塞的医疗水平,不够高。”
海狄的语气里并没包含太多感情,她甚至畅想了一下,扬起嘴角:“如果救不活,我们会为她举行葬礼,你听说过大象对逝去同伴的葬礼吗?就像那样,我们会围起来,对阿斯塔的遗体致以敬意,轻轻触摸她的额头、手心和脚踝,触碰我们最常接触的部位,悼念她。”
“像阿斯塔这样的战士,我们还会为她建造一座丰碑,她的名字会刻在碑上,和石头一起永远地存活。”海狄似乎已经在葬礼现场了,她打了个响指,“很酷。”
“你盼着她死?”
“那倒没有。”海狄哈哈一笑,“但是死亡对我们而言,是很平常的事。”
安鹤瘪瘪嘴,海狄的反应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因为很平常,所以能淡然地接受。安鹤已经见识过了,荆棘灯的生死观很难用常识去理解。
“不过,我还是希望她活着。”海狄说,“我十五岁起就和阿斯塔搭档,老实说我很讨厌她,她很死板,原则性太强,所以我们出行的时候总是吵架。”
海狄顿了顿:“但是吧,我也很欣赏她,你别看她之前拿枪顶着你,实际上她救过很多人,加上你得有十三个。有她这样的人在,要塞才会变得更好。”
海狄哼起了歌,将车子飞快,飞溅的砂石蹭到轮胎上的钢刺,噼啪作响。
她从背带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金属,转头递给安鹤。
安鹤用衣服蹭掉掌心的血,接过来,发现那是一个陈旧的口琴。
两边的金属很光滑,看得出经常擦拭,很干净,和这满车的破铜烂铁完全不像,“这是什么?”
“阿斯塔的口琴,每次外出她都会交给我保管,等回去时再还给她。”海狄瞥了昏迷的阿斯塔一眼,“在要塞的时候,她用它来吹奏古老的调子,老实说,可难听了。”
“就是你刚刚哼的那首?”
“是的。”
“你哼得也很难听。”
安鹤有心帮阿斯塔扳回一局,海狄明显趁人昏迷说人家坏话,看来她们平常关系真的不怎么和睦。
不过,安鹤没想到,看起来严肃粗犷的阿斯塔会有这种爱好。
“哼。”海狄重重地表达不满,“我只是随便哼哼,艺术在这里没有太大的意义,生存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
她闭了嘴,但片刻后,她又开始哼起小调。“奇怪,这旋律,怎么进了脑子就不走了呢。”
安鹤用心听了一会儿,那是首陌生的曲子,悠扬,有很多转音,在她家乡,像是北方大陆上会流行的那一类民调,时而豪壮,时而深沉。
但海狄哼起来像是抽风。
在这样的旋律中,安鹤看到远处的雾气隐约出现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城墙,这个人造物拔地而起,将荒原阻隔。隔得太远,看不清由什么堆砌而成,但昏沉的太阳光在上面留下了反射的弧线,显得光滑而冷峻,不像是砖块和混凝土。
看来,那就是第九要塞了。
安鹤小心地挪了下发麻的腿:“海狄,嵌灵是什么?”
“嵌灵啊,你刚刚不问我,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海狄稍稍有些惊讶,她眨了眨眼睛,还是耐心解释。
“嵌灵是我们的精神力幻化,可被召唤,可被看见,可辅助进攻。像我们这样觉醒了能力的,被称作嵌灵体。你瞧见我的小松鼠了吗?可不可爱?”
“可爱。”安鹤觉得她在炫耀,“大家都会觉醒吗?”
“当然不是。不如说,非常稀少,两三万人里才出一个。”
“那,为什么会变成嵌灵体?”安鹤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那些渡鸦出现的方式,和海狄的嵌灵很相似,如果那是安鹤的嵌灵,她只能想到跟之前的抓伤有关。
难道,她因祸得福了?
绝不可能,这是小说女主才会有的配置。
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呢。
但海狄给出的答案出乎意料:“我们这种能力来源于我们的母亲。”
“嗯?”安鹤停止胡思乱想,起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