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夫人如常遣人递信,将丧讯告知千里之外的庶子。
  并命人趁机取了他性命,免得将来庶子回京,平添麻烦。
  心腹归来时,说事情已然办妥。
  庶子丧命于悬崖,尸骨无存,连染着血迹的信物都带来了。
  沈夫人就此彻底放了心。
  此后安然余生,在女儿的荣宠和儿子顺遂的仕途下飞黄腾达,凭着登基为帝的小外孙,成了京城里人人艳羡、最有福气的老人家。
  直到谢长离骤然发难,沈从时被谪出京。
  -
  此刻,沈老夫人瞧着那枚陈旧而暗沉的香囊,往事一件件掠过心头时,只觉心惊肉跳。
  香囊虽然陌生,却藏在记忆深处。
  是那个女人用过的。
  埋藏在尘埃里的往事早已无人追究,除了她之外,这世间恐怕早就没人记得当年的后宅琐事。且据她所知,那女人是无依无靠才委身做了外室,并无娘家故旧可依,在沈荀死后,世间唯一肯惦记她的恐怕只有那个庶子。
  那个她以为早就丧命了的庶子。
  可如今,香囊却借由太医之手送到了她的身边。
  会是他吗?
  沈老夫人回想旧事,身上凉飕飕的直冒冷汗。
  对于那些早就被尘封的陈年旧事,她极少回首去想,更不曾后悔过。年轻时心高气傲,权柄在握,她既厌恨那女人夺了夫君的心、令她的颜面荡然无存,下手时便不曾有半点犹豫。对于那庶子也是恨屋及乌,加之不愿家产被争分,下手时便毫无愧疚。
  如今沈从时骤然失势,沈家从昔日的烈火烹油变成如今的冷清模样,再去回想从前,心境就稍有不同了。
  有些事各有对错,但归根结底,是他和沈荀乃至那个女人的恩怨。
  幼子毕竟无辜。
  如今那庶子在沈从时被贬谪、沈家风雨飘零时送来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难道沈家的遭遇与他有关?
  这般处心积虑地在朝堂上搅弄风云,是要为生母报仇,还是要讨个公道?甚至是耀武扬威,拿沈从时来作筏子威胁她?
  沈老夫人无从确认,一时之间,她也无从知道那个庶子藏在何处。是依附在谢长离的麾下,还是站在恒王的背后,甚至就是与那庶子年岁相若、凭着狠厉手段一步步走到她和沈太后面前的谢长离本人。
  唯一能笃定的是此人手段不低,且他在观察着沈家的反应。
  抑或者,是在等她赔罪。
  万千思绪一起涌来,沈老夫人本就因沈从时的事身心俱疲,想着那人压了十余年的恨意和对沈家的雷霆手段时,只觉心胆皆寒。
  第39章 养着更新间隔太久,别买别买呀!!……
  连着好些天,沈老夫人都寝食难安。
  长子获罪,家族倾塌,这对于荣华一生的沈老夫人而言,已经是从天上跌到泥里的遭遇。
  但若那个孩子还不甘心呢?
  沈家女眷尚在京城,她疼爱的女儿还在宫里,若那人余恨未消,对沈太后出手呢?
  皇帝尚且年幼,恒王手握重拳且对皇位虎视眈眈,若非先帝留下的几位重臣在朝中制衡,怕是早将皇权夺去了。
  那孩子既能逆着沈太后和小皇帝的意思,借群臣之力将沈从时推入泥沼,焉知没能耐帮恒王撼动宫里孤儿寡母的地位?
  越往深了想,沈老夫人越是畏惧。
  敌暗我明,她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但归根结底,那孩子对沈家的恨意皆是因她而起。
  连着好几个晚上彻夜无寐,她最终拿定主意,凭着沈太后的安排,在京城权贵最钟爱的玉清观里做了场盛大的法事。
  法事的由头是为沈家历代先祖。
  但众多牌位之中却悄然添了一处新刻的,上面端正书写着的,是那个沈太后怨恨多年却不得不重新翻出来的名字。
  连着数日的法事引得百姓议论纷纷,沈老太后在一众百姓的指指点点和好奇揣测中亲自进香祈祷,将态度摆得卑微而诚恳。
  除了她,几乎没人知道那个新供的牌位意味着什么。
  直到法事结束后的次夜。
  深夜的玉清观里万籁俱寂,谢长离轻飘飘的身影掠过树梢屋脊,最后停在供奉牌位的那座殿前。越窗而入,里面灯烛幽微,极昏暗的光线照在后方整齐的牌位上。
  冬夜寒冷,这座殿里更是格外幽森。
  他却是看惯生死的人,目光随意扫过一组牌位,最后落在那座新供的牌位上。
  曾被沈家刻意抹去的女人,如今终于光明正大的受了香火。
  哪怕逝者已逝,更无从弥补昔日所受的苦楚,但终归也算是从暗处来到明光之下,不再被遮掩尘封。
  他静静站着,好半晌,为她恭敬进香。
  ……
  谢府里,此刻的蓁蓁倒是睡得正熟。
  沈家的倾塌固然令众人惊愕,于她倒也不算意外。
  从扬州回来之后,她仍旧住在云光院里,安稳过她的小日子。前世这个时候,京城里也曾有翻覆剧变,她却未曾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的惦记着谢长离。或是为他调制汤羹,或是为他准备衣裳,或是早晚过去嘘寒问暖,真心关怀之余也存了博他情意的心思。
  谢长离倒也没冷落过她。
  每尝她撒娇时他偶尔也会笑着安抚,也曾陪她在暮色里用饭,在月下散步消食,甚至在醉酒而归时到屋里看望身体不适的她。
  有一次她伤了脚,他还曾悉心为她敷药,拿掌心将膏药化开后在她伤处细细摩挲。
  欲念似乎也是在彼时涌起,直到有一次酒后将她压于怀中。
  但最终,谢长离都会克制着离开。
  当时的蓁蓁也曾失落,如今却已然明白,一切症结不过都在于那个叫夏清婉的人罢了。
  既已想通,自然无需再白费力气。
  是以这次从扬州回来后,蓁蓁便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谢长离过来看她,平素也不曾到他跟前露面。闲暇之时倒是更多琢磨起了后路——前世的谢长离北上去接夏清婉是在一年之后,不过这回恐怕要提前些。
  回京城的途中,林墨说已然查到了夏清婉的行踪,恐怕是因先前长公主的闹腾,让谢长离更早地摸到了线索。
  既已查明夏清婉的所在,他又怎会放任不管?想必等京城的事情稍微安稳些,就要北上去接夏清婉。
  她又怎好继续留在这座后宅?
  蓁蓁拿定主意后,反倒日渐坦然起来,每日如常用饭歇息,连睡觉都比从前踏实了许多。
  黑甜一觉睡到天明时分,起身后盥洗用饭,翻看了半天的账本,到日色将倾时正准备歇会儿,却见院门口人影一晃,是谢长离走了进来。
  蓁蓁连忙迎了出去。
  谢长离今日倒是难得空暇,这样早的时辰,却已褪去了那身惯常在提察司穿的衣裳,换成居家所用,只在外头罩了件大氅。
  晚风渐寒,阴云堆积了大半天,这会儿倒隐隐有要下雪的架势。
  京城的冬天颇为寒冷难熬,蓁蓁早早就在屋里笼
  了火盆,炭火用足了,屋子里也热烘烘的,再摆上几口养着花草的水瓮,倒也不觉得干燥。
  谢长离抬步而入,只觉热意扑面而来。
  他不自觉解开大氅,顺手递给蓁蓁。
  蓁蓁接了,又问他可曾用过晚饭。
  谢长离便道:“还没。”
  “小厨房里正要做饭呢,那我叫人去添几个菜色,主君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她含笑问着,是妾侍该有的柔顺体贴。
  谢长离听着外头瑟瑟寒冷的风声,心念一动,随口道:“不如吃暖锅?”
  蓁蓁一怔,旋即道:“好呀,我去吩咐她们。主君歇会儿吧。”说着,让染秋奉上香茶,而后往厨房里去安顿。
  晚饭的菜色是晌午就定下了的,这会儿食材都已齐备,因着时辰尚早,倒还没上灶去做。
  谢府里如今只住着两位主子,谢长离又时常忙得不知踪影,厨娘们倒多半都拿来伺候蓁蓁了。如今谢长离既发了话,众人就着先前准备的食材,再添上几样,倒是很快就齐备了。
  而后架起暖锅,温上一壶酒,暖乎乎的倒很是熨帖。
  天色将暮,仆妇早早的掌了灯。
  春溪和染秋在旁伺候用饭,蓁蓁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题与谢长离闲聊,不时为他添彩添酒。
  谢长离喝了几杯,眼神也渐渐添了暖意。
  幼时流离在外,自打双亲和师长过世,他在这世间便是孤身一人,也从未期盼过烟火温暖。而此刻薄暮欲雪,外面寒风渐而凛冽,屋里却有暖锅喷香、美人添酒,算来已是难得的温馨了。
  更何况……他的视线落在蓁蓁脸上,看她宝髻松挽、红袖轻摇,心底无端生出贪恋。
  但他很快压住了这情愫。
  “过两日,我得离开京城一趟,或许得过完年才能回来。”他饮尽杯中酒,觑着蓁蓁,徐徐道:“这趟回来后,你父亲的冤案应该能有眉目。届时,我便解了文契送你出府,找个地方安稳度日,如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