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是恒王府的管事亲自送来的,说是过两日王府里会设宴赏景,想请主君带着虞娘子一道去。”
  谢长离扫了眼,随手丢开。
  既顺着曾惟这条线跟恒王做起了与虎谋皮的生意,这回的宴席倒是不宜推脱。不过若姬临风所言属实,虞家的遭遇是曾家从中作梗,那就不必带蓁蓁同去,让她在那些虎狼跟前俯首受委屈了。
  她那样的人,原该远离这些污浊。
  妙丽眉眼浮上心间,谢长离想起她在窗边认真勾覆账目的模样,心里竟有些温暖熨帖之感,遂召了闻铎进来,吩咐道:“你亲自去趟夏家,挑明银坠的事。告诉她们,虞娘子易容出入是为我办事,让她们安稳些过日子,别再妄生是非。”
  待闻铎离去,他又不自觉看了眼云光院的方向。
  夜色如水,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是在跟清溪她们闲谈玩闹,还是秉烛翻看那些账目,抑或沐浴盥洗之后早早地歇下了呢?
  床帏罗帐里,夏夜的寝衣必定单薄宽松。
  印在脑海里的吻痕旖旎又清晰,可以想象是如何拨开如云披散的乌发,情动后难以克制地留在她雪白的肩上。
  谢长离有些心浮气躁。
  他收留蓁蓁,最初仅是为了庇护,并不想真有肌肤之亲,将她拖进同他一样凶险无望的深渊。然而近来旧梦缠绕,这些古怪又撩拨的念头盘桓不去,习武之人毕竟血气方刚,平素克制自持还好,心魔作祟时哪能真的无动于衷?
  但他终是不能去看望蓁蓁的。
  谢长离掩上窗扇,竭力凝神静气。
  第21章 撞破蓁蓁心头猛地一跳,赶紧缩回脑袋……
  比起外书房某人的浮想联翩和心浮气躁,云光院里却是夏日荫浓,荷风送香。
  蓁蓁有了谢长离的首肯,便少了许多顾忌,将心思都扑在勾覆的账目上,就着香甜糕点和满室花香,乐在其中。
  得空时,她又亲自去街市摸行情,因天色尚早,索性让人驾车出城去看望住在城外的南桑。
  ——两人已挺久没见面了。
  京郊村落众多,南桑藏身的地方并不起眼,是个极寻常的农家院落,只不过地方偏僻些,免得勾起周围村民的好奇。
  蓁蓁给南桑挑了几匹布料和两食盒凉拌的各式菜色,顺道买些糕点磨牙,坐在车厢里挑着软帘看郊外风景。
  还没到那座院子,她就看到了南桑。
  山脚下有河流蜿蜒而过,水畔芦苇茂盛,绿叶梭梭。旁边有片空地,这会儿有极淡的青烟丝丝缕缕的升腾起来,很快随风飘散。南桑就跪在那青烟起处,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布衣,头发利落挽起,背影挺秀又坚韧。
  她的旁边还蹲着个男子,侧影颇为熟悉。
  竟是闻铎?
  蓁蓁心中诧异,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闻铎却也是为正经差事来的。
  曾家的案子了结后,南桑刺杀曾绍冲的种种便彻底藏在了案卷之外,除去少数亲信,没半个外人知晓。闻铎这回来找南桑,便是想将事情告诉她,并言明要害,让她务必守口如瓶,免得再生事端。
  南桑自是感激的,因这日恰逢亡人忌辰,特地寻个地方安静烧些纸钱。
  闻铎看惯生死翻覆的事,对这些早已看淡。
  不过瞧着南桑家破人亡后独自流落,想起她那日拼了性命也要救护蓁蓁的样子,到底心生不忍,只觉世道之艰,常将良善之人逼得走投无路。便没急着走,而是陪她烧些纸钱祭奠,哪怕什么话都不说,有个人陪在身边,大抵也能好过些。
  风徐徐吹过,铜盆里渐添灰烬。
  南桑垂首沉默着,眼角溢出的泪花很快被风吹干,明明在执剑厮杀时凶悍孤勇,此刻看在闻铎眼里,却只觉得孤单瘦削。
  闻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忽觉身后有些异样,他回身看去,就见不远处的道旁停了辆马车,染秋正陪着一位头戴斗笠的少年走来,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他轻咳一声后站起了身,待蓁蓁走近时拱手为礼。
  “虞娘子。”
  蓁蓁亦回礼招呼,而后便握住了南桑的手,虽没多说什么,眼底的宽慰之意却呼之欲出。
  南桑自然明白,不好在比她年少许多的蓁蓁跟前太过流露悲伤姿态,恰好纸钱也烧尽了,便迎入屋中稍坐。
  果点菜色都是现成的,添上蓁蓁带的两个食盒,也颇丰盛。
  闻铎视蓁蓁为内院的小主子,不便与她同桌用饭,更不好听两位女子说私房话,便以差事在身为由先行告辞。剩下蓁蓁和南桑在院里慢坐闲聊,尝着糕点菜肴时,不免问及南桑往后的打算。
  “曾绍冲虽死了,平远候却还在,他手上的血债更是数都数不清。”南桑承了恩情,不再像从前打算的那样莽撞刺杀复仇,但想起曾惟的诸般恶行,仍有刻骨愤恨。
  蓁蓁轻声道:“你还想报仇,是吗?”
  “若不能替冤死的人雪恨,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南桑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事到如今,心里也添了稍许顾忌,“只是我若再莽撞,万一不慎失手,恐怕会连累姑娘,辜负这番好意。”
  蓁蓁明白她的担忧,也不愿看她孤身去侯府复仇,做出鸡蛋碰石头的事,平白枉送性命。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闻铎什么态度?”
  “他说案子压下去了,不会有人知道内情。劝我回家乡去,别再做这种冒险的事。”
  “没有责怪你吧?”
  “闻侍卫瞧着有点凶,其实挺好说话的,想来他背后的人也起了慈悲心肠。”
  蓁蓁听了这话,不由抿唇轻笑。
  听惯了外间对谢长离心狠手辣的传闻,她还是头回听人说谢长离有慈悲心肠。
  不过闻铎既是这般态度,显然谢长离也颇同情南桑的遭遇,那么她先前琢磨的事未必没有可能。遂握着南桑的手,温声劝道:“姐姐不必心急。若你执意报仇,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或许会曲折些。你先安生住着,不管事情会不会有眉目,回头我都会送消息来。”
  南桑虽不知她如何打算,却也知此事殊为不易,想着从前素不相识蓁蓁为她的事这般劳心劳力,感动之下眼眶微红。
  ……
  回府的次日,蓁蓁去了趟外书房。
  近来谢长离颇为忙碌,时常早出晚归不见人影,今日据说是去赴恒王府的宴席,回来得倒是挺早。她从阎嬷嬷那儿打听到谢长离很快会去蜀州,未必能有多少空暇搭理她的事情,瞅着这机会,赶紧拎着食盒去寻他。
  已是傍晚时分,晚风吹得温柔。
  书房外青松翠柏披了金色,门扇是半敞着的,阎嬷嬷坐在旁边的树影里,正摆弄一些香料。
  见蓁蓁过来,便起身笑着招呼,“虞娘子。”
  “嬷嬷,主君回来了吗?”
  “回来好半天了,就在里面呢。”阎嬷嬷瞧着门扇未掩,便知谢长离这会儿不是在处置公事。因拣择香料是个精细活儿,且蓁蓁身后的清溪手里拎着食盒,明显是来送晚饭的,便没抽开身,让蓁蓁自管送进去。
  蓁蓁遂接了食盒,亲自提着进屋。
  屋里没人,长案后空空荡荡。
  她叫了声“主君”,没听见有人应声,且手里的食盒委实有点重,便先搁在案上,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书房往里就是谢长离的起居之处,前世她曾被带进去无数遍,里头的陈设器具都还清晰印刻在脑海。不过如今成婚未久,且她无意多招惹谢长离,这会儿不好贸然闯进去,只将目光四处打量,搜寻谢长离的身影。
  视线挪过古拙简约的香炉茶几,是一方贴墙摆着的花梨木架子,上头稳稳放着把长剑,触目沉重刚硬。剑鞘上缂丝花纹繁复精致,明显是有了年头,沁着斑斑片片的暗色,是这些年浴血厮杀的印记。
  蓁蓁不敢多瞧,赶忙挪开目光。
  没找见人,她又往里迈了两步探头去寻。
  而后,她便怔住了。
  因剑架不远处有座宽敞的罗汉床,这会儿帘帐半垂,谢长离正坐在上面,双腿一屈一伸,手里攥着个酒杯。他像是刚刚沐浴过,头发虽未解开,却打得半湿,垂了一缕在耳畔。身上外裳也脱了,只裹着素白色的中衣,胸口半敞,几乎开至腰腹。
  常年习武且正当盛时的男人,身材自是劲拔有力,胸膛往下肌肉分明,甚至能窥见腰线的轮廓。
  那腰腹她不是没摸过。
  甚至险些……
  蓁蓁心头猛地一跳,赶紧缩回脑袋。
  不提防旁边立着铜制灯架,她心神慌乱时没留意,后脑勺磕过去,疼得她差点痛呼,又赶忙捂住嘴巴。
  热意霎时涌上脸颊,连蓁蓁都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因磕到脑袋的窘迫尴尬,还是因脑海里倏忽而过,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里头随即传来谢长离的声音,“谁?”
  “是我,来送些新制的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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