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主君前几日吩咐奴婢,按着虞娘子的身量买些成衣首饰。奴婢眼拙,也不知挑的是否妥当。虞娘子掌掌眼,若不合心意,奴婢再去操办。”说着话,带仆妇们进屋,将锦盒一溜摆在长案上,掀开盖子。
  蓁蓁扫了一圈,四方盒子里是华贵衣裙,另外两方里则是精美别致的钗簪珠花。
  看其成色,恐怕都价钱不匪。
  蓁蓁养在扬州的金玉堆里,看惯了质地名贵的绫罗美饰,也是有些眼光的。随手翻了翻,便笑道:“这般质地做工,怕是费了许多功夫的。嬷嬷费心了,妾身很喜欢。”
  阎嬷嬷笑而颔首,带人施礼告辞,由崔嬷嬷亲自送出去。
  染秋和清溪则围在案边,欣喜不已。
  先前虞家落难,家资尽被抄没,蓁蓁那些衣裙钗环也都下落不明。荀鹤将她赠予谢长离时,固然赠了些华丽的衣裳,却都是拣着勾人美妾的路子来,娇媚有余,若要穿着去赴宫宴,到底不够端庄得体。
  是以前世蓁蓁头回随谢长离赴宴时,弃了华衣不用,只穿寻常的襦裙薄衫,拿珠钗挽发即可。
  那次去的是公府,寻常裙衫够用。
  这回既是太后下了帖子,穿得简薄未免失礼。阎嬷嬷挑的这几套倒恰好,既有贵重的质地和裁剪,堪衬端庄仪态,颜色用线又不张扬惹眼,颇合她权臣侧室的身份。
  谢长离这般安排,到真是细致。
  蓁蓁从中选了一套衣裙,饰以坠着羊脂玉的宫绦,再配上清雅婉丽的步摇,瞧着没什么不妥,便好生收起。
  待宫宴那日,早起沐浴梳妆,将眉目稍加描画后,便穿了那身行头,由崔嬷嬷和清溪陪着出了云光院,到外书房去会和。
  初夏时节云影天光,藤萝如瀑。
  谢长离今日不必上朝,也没去提察司的衙署。早起用饭后处置些琐事,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正想差人去催蓁蓁,一抬头,恰好隔窗瞧见她往这边走来。
  远处满架紫藤开得热闹,一串串云雾般垂泄,招得鸟雀窜游觅食,婉转啼歌。
  而蓁蓁衣裙锦绣,身姿绰约,沐着阳光徐徐行来时,被暖风摇动素雅的裙角,衬着婆娑树影,灼然繁葩,恍若画中走出。
  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从前读过的诗句倏然漫上心间,谢长离瞧着渐行渐近的身姿,一时间有些挪不开视线。
  第14章 赴宴显然,浮想联翩的只有他。……
  从谢府到皇宫的路不算太远。
  因是入宫赴宴,且有女眷随行,外头管事便备了府里最好的华盖香车,饰以流苏宫铃,挂上谢府的徽记。
  走到近处,便有淡而幽微的香气。
  那是宫里御赐的玉华香,用在马车里未免奢侈,也就谢长离性情疏冷,平素起居都不爱用香,才会浪费在这些地方。
  蓁蓁提裙准备登车,想到待会可能要见的人时,许多熟悉的面孔漫上心间,从前那些各怀心思的目光也随之浮入脑海。
  羡慕、嫉妒、看戏,不一而足。
  那些目光曾让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于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证明她并不是谁的替身,谢长离看重的是她这个人。
  如今么,那些都不重要了。
  求不到的东西,妄生执着只会苦了自己。
  只不过心里再怎么通透,要从头再体尝一遍风言风语和明嘲暗讽,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蓁蓁心底暗暗叹气,见谢长离已翻身上马,没有与她同乘的意思,便落了车帘端然坐好。
  ……
  马车徐徐驶出府邸,穿过街市。
  谢长离的马蹄声不远不近,似乎始终在她的旁边。但他不开口,蓁蓁也不会掀帘搭话的,就那么沉默着到了宫门前。
  宴席设在北苑,人已来得差不多了。
  小皇帝跟前的太监亲自引路,迎谢长离往沈太后所在的承明楼走。
  因谢长离在外惯常冷清寡言,小太监不敢扰他清净,便将恭敬讨好用在了蓁蓁身上,拿不高不低的声音介绍途中楼阁,帮她熟悉北苑。
  蓁蓁很给面子地应着,笑意温煦。
  远近各处,无数目光也悄然往这边投来,落在蓁蓁身上。
  毕竟,自谢长离执掌提察司来,盯着谢府后宅的人不在少数。可惜这人跟个冷面阎王似的,近乎隔绝了女色,唯一例外的是抬爱夏家,时日久了,众人也都知道他心里装着个夏清婉,在她失踪后苦心寻索,无意迎娶旁人。
  如今他添了妾室,怎不叫人好奇?
  更何况那女子身姿绰约,又当韶华之龄,沿着宫廊款款而行时,衣裙摇漾,气度柔婉,眉目精致姣然,在一众贵女中十分惹眼。
  不知底细的人,暗叹佳人难得。
  但凡看过夏清婉画像的人,却在瞧清楚蓁蓁的眉眼时暗露诧色,仗着谢长离听不见,压低声音交头接耳地猜测议论。
  蓁蓁自然不去理会。
  倒是谢长离眉头微拧,目光扫过暗里打量的人群,忽而瞥向蓁蓁,拿手肘轻轻碰了碰她。
  蓁蓁侧头瞧他,目露茫然。
  谢长离似乎有些无奈,走了两步,看她实在没能会意,宽袖之下修长干净的手伸过去,牵住了她的。
  男人的手握剑杀伐,虽生得好看,指腹掌心却难免生了薄茧。而她自幼娇养,那只手也跟扬州山水似的,温软秀致,柔若无骨。
  谢长离头回握这样细软的手,不知怎的,心头竟无端生出一股酥麻温柔。
  旋即,脑海里浮起先前一晃而过的画面,是她玉体半裸地躺在他怀里,是她寝衣宽松,脖颈间吻痕醒目。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仿佛在从前的某些时候,他曾很多遍牵过这只手,在掌中细细把玩,徐徐摩挲。
  甚至,这只手仿佛曾搭在他脖颈间,环在他的腰上,隔着单薄的寝衣,触感温热柔软,许多次勾动欲念。
  谢长离心神猛地一震。
  他下意识看向蓁蓁,就见她咬唇垂眸,似不太习惯在众目睽睽下这般亲昵。察觉他的目光,她又抬眸瞧过来,虽然笑意犹在,脸上却分明不甚自在,大抵没想到他会做戏到这个地步。
  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显然,浮想联翩的只有他。
  谢长离无端有些心虚,迅速收回了视线。掌心是纤手柔软的触感,脑海里电光火石,却有许多念头纷繁闪过。
  最后,他头疼地皱了皱眉。
  虽然不信鬼神之论,但这种离奇又无从解释的感觉频频袭来,且真实得仿佛曾亲身经历,若过阵子还这样,恐怕真得找个道士问问。
  还是说,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提醒,身侧的蓁蓁于他而言极为特殊?
  毕竟,哪怕当初见到手握玉珏的夏清婉时,他也从未有这些离奇的感觉。
  思绪悄然翻涌,他的脸上仍沉静如渊。
  小太监不知这些心思,见谢长离罕见的流露柔情,惊讶之后愈发殷勤,在临近承明楼时早早地便指给蓁蓁,“那边就是承明楼。太后娘娘吩咐了,谢统领劳苦功高,虞娘子又是头回进宫,可先过去拜见。”
  蓁蓁闻言,含笑颔首。
  想着这一路走来,该给人看的也表演得差不多了,若到御前还牵着手,实在不太像话,遂拿手指轻轻挠了挠谢长离。
  见他有些出神,似在琢磨公事,承明楼又近在眼前了,不得已只能使点力气,轻轻从他掌中挣脱。
  谢长离掌心落空,霎时回过神。
  一抬眸,见地方已经到了,便将心思尽数压住,端着惯常的权臣姿态,抬步登楼。
  ……
  阁楼之上,沈太后宫装端贵,临窗而坐。
  她的年龄其实不大,三十出头而已。
  当初先帝病弱,早年也得过几个孩子,可惜大多先天不足,虽有成群的太医调理伺候,却都没逃过夭折。沈氏进宫时也只是寻常妃嫔,大约是命好,诞下的龙种虽比不得别家孩子闹腾,却比前头的都强些。
  先帝如获至宝,百般珍品都堆到跟前,硬生生将个柔弱的小幼苗养得茁壮起来,身子亦日益康健。
  沈氏随之母凭子贵,在孩子三岁时得以封后,执掌后宫。
  后来先帝驾崩,将宫廷内外的事托付给几位信重的股肱之臣,又嘱咐沈太后好生教养孩子,礼遇重臣武将,勿令朝堂生乱。
  沈氏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尚且年幼,曾与先帝争锋的皇叔却正当盛年,若不是朝中有相爷与之抗衡,禁军统领姬成和边关重将姬戎兄弟俩忠心于先帝,又有谢长离这么一把锋锐的剑悬着,没准儿哪天就会夺了侄儿的命,篡位称帝。
  沈家虽也是世宦之族,却没旁的功勋,如今仕途最顺的也只有她的兄弟沈从时,跟恒王没得比。
  她无外戚可依,为保住孩子的皇位,对几位重臣便格外优待。
  若不然,哪会邀妾室赴宴?
  这会儿满目绮罗华彩,珠翠拥围,早到的皇亲贵戚们依序落座,闲谈着等候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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