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宋定沅据中原称帝,平生最忌讳人说“半”,此时听到宋枝鸾口出狂言,竟然也不恼。
可在宋枝鸾的眼里,宋定沅脸上所呈现的怜悯与动容,一切的表情都近乎鬼魅,“小鸾,这是最好的法子,只
牺牲她一人,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免遭战乱之苦,任何人在父皇的位置,都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和亲的公主接回来,你年纪还是太小了,不知事。”
宋枝鸾冷笑着道:“我有更好的法子,父皇想听吗?”
宋定沅不语,宋枝鸾没给他拒绝的权利,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位沙场称帝的武阳帝,见多了人间百态,阎罗炼狱,早已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胆性,可当听到自己女儿的这句话后,面色却瞬间变得阴沉,像一只病鬼。
宋枝鸾拿圣旨擦干眼泪,笑道:“父皇,儿臣喜欢你这样的表情,不如就此去了,日后儿臣想起您脸上的表情,也有兴致,多敬您几杯酒。”
她话音未落。宋定沅死死盯着她,挣扎着起身,手臂徒然一软,彻底咽了气。
宋枝鸾在殿中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离开。
推开养心殿的门,外面已是火光一片。
宫女太监仓皇而逃,嫔妃侍卫狼狈的缩在宫墙下,躲避流箭,数以万计的兵将将这座禁宫围住。
宋枝鸾被撞了一下,或许她从前便想象过不止一次这样的画面,如今竟还算平静。
她被推搡着往前,走到太液池,看到一座石桥。
石桥下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宋枝鸾看着却心安。
她躲了进去。
宋怀章在殿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宋枝鸾过来,又过了半刻钟,刀剑之声更近,他正欲进殿,却有太监前来报道:“殿下,灵淮公主不见了!”
“什么?”他攥起太监的领子,暴怒道:“我不是说了她一出来就把她带到我这里吗?眼睛瞎了!”
“殿下,奴实在不知灵淮公主是何时离开的,请您恕罪!”
“快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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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的空洞比宋枝鸾想象的还要大,缝隙里漏出一点月光。
她知道稚奴和玉奴会来找她,在桥上做了一个只有她们清楚的记号。
宋枝鸾像是回到了自己安全的窝,把圣旨从怀里取出,摊开来,按在冰冷的雪地上,接着拔下簪子,用簪子划破圣旨,撕扯的锦线纠缠在簪身和她的手上,她用力,一点点的将它划开。
圣旨太长了。宋枝鸾的手腕逐渐用力,雪都被搅碎,地面被划出划痕,耳里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病入膏盲了还这么能写,下辈子投胎做个书生好了,我和姐姐都要长命百岁,再不当你的女儿了。”
眼眶的泪滴落在地面,很快被雪吸收,按上去时还有余温。
宋枝鸾仿佛陷入了某种疯狂,只知道用力的攥紧簪子,瞳孔微微放大。
“宋枝鸾。”
她好像产生了幻听。
直到她的脸被捧过去,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谢预劲眸光幽深,静静的看着宋枝鸾手上,脸上的鲜血。
宋枝鸾看呆了片刻,旋即笑着说:“你来的好快啊,我才刚躲起来呢。”
又是他,比任何人都早发现她。
好像不论她躲在哪里,变成什么样,谢预劲都能找到她。
谢预劲的铠甲上满是断箭,脸上也有划痕,汩汩留着血,黑发高束,头盔不知滚去了哪儿。
宋枝鸾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看他的伤口渗出血,又哭又笑:“算算路程,你不是应该还在城外吗,宫里这么危险,你竟然敢来找我,谢预劲,我的命很重要吗?”
她虽然一直在笑,嘴里说些不着调的话,但谢预劲还是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他安静的低眸,握住她放在他颊边的手,“路过,你哭的太大声了。”
“骗人,你肯定是爱上我了。”
他沉默下去,听到她趴在他的肩头,笑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好难过,难过的快要死掉了,谢预劲,现在只有你的爱会让我高兴一点点。”
第16章 分食新帝登基。
玉奴朝养心殿的位置一路狂奔。
所有人都在逃,这里面没有她的殿下。
定南王的人马已是穷途末路,突然出现在帝京的骑兵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败局已定,剩下的虾兵蟹将在苟延残喘。
玉奴敛了心神,在屋檐上停下,想找个人询问。
但多次死里逃生的敏锐让她发现了宫门前的人。
宋缜浑身是血,胸口中了一箭,奄奄一息倒在墙后,与她四目相对。
玉奴没想到宋缜会凭空出现,上次见面,他们还能说上两句,但这次,一个是姜朝叛党,一个是姜朝公主的女官,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准备要走。
公主还在等她。
但一支箭穿过树梢,将她的左手钉在了檐上,鲜血很快沿着手心滴落。
“一句话不说,就想走。”
宋缜挽起伤痕累累的嘴角,将弓丢在一边,一如往常的嚣张。
玉奴看了眼手上的那支箭,眼眸冷冷的回看过去,她跃下屋檐,走到宋缜面前蹲下,将那支箭拔出,“第二个人情,就用你射出的这支箭抵消了。”
“为什么回来,我不是让你们别回来么,”宋缜眼里在笑,嘴角渗血,“信没到你手上?”
“公主和稚奴要回来,我便回来。”
宋缜微微倾身,玉奴看清了那支几乎要了他命的箭,正中心口,要是拔出,立刻会毙命。
玉奴很奇怪是什么支撑着宋缜,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苟延残喘。
她对眼前半只脚踏进黄泉的人没有防备。
也许是宋缜虽然讨厌她,但从未对她下过杀手,如此种种,让玉奴放松了戒备。
宋缜得以把她拽进怀里。
玉奴几乎是跌到了他的身上,呼吸微缩。
感受到她的挣扎,宋缜笑道:“没听过一句话吗,人之将死,其力也大。”
熟悉的调侃,玉奴没忍住推开了他。
宋缜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咳出了两口血,忍着剧痛道:“最后一点时间了,玉奴,我们……咳咳,能好好说话吗。”
玉奴再次看了眼他的伤势,道:“你没救了。”
早在屋檐之上,她就知道宋缜活不过半刻钟,哪怕稚奴在这里,他也活不成。
但早去一炷香,殿下便会更安全。
宋缜看着她的脸,眸底里有一种奇异的温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傻?”
玉奴皱眉,“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我心悦你。”
玉奴眼底有些不可思议。
宋缜趁她愣神的功夫,再次抱了上去,他内脏破裂,一泡鲜血沿着喉管溢出,被他含在嘴里,气若游丝:“想什么呢,本世子怎么会喜欢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世子见过那么多大世面,为何还要造反。”玉奴没有再推开他,声音低了很多,“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定南王是武阳帝唯一的胞兄,我是定南王世子,唯一的世子,太子若病逝,我父亲和我都死了,宗室无脉,灵淮虽是女子,却也是唯一成年的皇嗣,”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宋缜继续道:“她的处境和我何其相似。”
玉奴沉默几秒:“你的遗言我会转告殿下。”
宋缜咳了一大口血,“还有。”
他忽然低低笑道:“真是无情啊。”
玉奴发现宋缜的身体忽然变得很重,死沉,他的声音却轻的散在风里。
“对不起,伤了你。”
玉奴没有打断他,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句话,也许是宋缜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刚才的话,是……假的。”
宋缜靠在玉奴肩上,不动了。
她手心的伤口汩汩流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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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前夜,偌大的金銮殿空荡的伫立着盘龙柱,龙椅之前,唯站着一人。
“谢将军到了,殿下。”
宋怀章挥手,身侧的侍卫却并未退下,反而踏出一步,呈半月状展开,将他护在最里。
走入殿中的青年穿着身破烂不堪的铠甲,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如同在血池里浸泡过,殿外的动乱尚未平息,他虎口血肉模糊,怀里是昏睡过去的宋枝鸾。
“此番镇压逆党,预劲,你功不可没。”
宋怀章含着清朗的笑,转过身,太监会意,端着药去门口迎。
谢预劲避开了太监上药的动作。
空气沉默半晌,他道:“殿下过誉。”
宋怀章欣慰:“孤果然没有看错人,预劲,待孤登基,你便是孤的左膀右臂。”
宋枝鸾日夜赶路,早已精疲力尽,又经心境大起大落,即使昏过去,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紧抓着谢预劲的手不放。
空旷的地方,这些梦呓的声响也分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