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宋游牵马来到义庄门口,瞄了几眼。
  果然有些阴气在。
  不过于他而言,反倒是里面那些不太好闻的味道更使他难受。
  “先生……”
  头顶传来燕子的声音:“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现在还没有下雨,我可以再去看看城有多远。”
  宋游闻言却是又看了眼屋中。
  在大晏有两种义庄。
  一种是宗族里的慈善田产,全部收益都用于赡养祖宗老人、供族中年轻子弟读书。
  一种是官家义庄。
  官家义庄为本朝始置,由朝廷出钱,建立一个专门的临时停放棺椁的地方,多在城中,也有在城外的,停放在这里的棺椁,通常是因多种原因暂时还没有找到地方安葬,甚至因为贫困无法下葬的,或是客死他乡,运输尸首回乡安葬路过于此,暂时停放。
  再或者就是尸首不祥。
  眼前的义庄中只摆了两副棺材,都是原木的,没有刷漆,左边那副还很新,右边那副则已不知摆了有多久了。
  新棺材应该是临时停放,旧棺材则无人认领。
  宋游又将目光看向了墙脚。
  那里堆着一堆干柴。
  这场景倒是熟悉。
  宋游不禁笑了笑,于是从马儿身上取下被袋,对燕子说:
  “就在这里吧,不用再去寻路了。”
  “可是这里……”
  “既是行走天下,哪里不能过夜?”宋游顿了一下,“正好今日,正好我来,也许也是缘分。”
  “是!”
  “你下来休息吧。”
  “不必了。”
  燕儿瞄向房檐下:“这里有个燕子窝,原来的窝主应当是去南方过冬去了,还没回来,我在这借宿一晚即可。”
  “也好。”
  宋游只在靠近门口处坐下。
  寒风吹来,跨过义庄门槛,让他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凉意,吹散了屋内腐朽的味道。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
  三花猫也勤快,跑出来化作人形,去墙脚抱来干柴,把火升起来,才又变回猫儿,钻回布兜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他。
  “你快烤火。”
  “谢谢三花娘娘。”
  “快烤快烤。”
  “我在烤。”
  “不客气……”
  如此坐着,天也渐渐黑了。
  而雨都还没有落下来。
  倒是远处传来马蹄声。
  宋游微微探头出门,只见一名黑衣剑客戴着斗笠骑马而来,衣衫被风吹得胡乱抖动,很快到了这里。
  “吁~”
  马儿停在义庄门口。
  剑客朝屋中瞄了一眼,迟疑几秒,才翻身而下,接着把马牵到屋檐下,解下行囊,也跨入大门。
  “有礼……”
  黑衣剑客抱拳,先打了声招呼。
  “有礼。”
  宋游也回了一礼,客客气气。
  只见剑客取下头上斗笠,火光映出一张年轻的脸,颇有些俊俏,只是风吹日晒,皮肤变得有些黑黄,嘴唇也干裂了,平添了许多沧桑,不细看的话恐怕会觉得他比实际年龄大不少。
  借着火光,宋游这才认出,竟是那名在柳江大会上见过的年轻剑客。
  与此同时,对方看着他,也愣了一下。
  “可是柳江大会上那位先生?”
  “有缘。”
  “能在这里遇见,确实有缘!”
  年轻剑客说了一句,却似乎并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否则按照江湖规矩,应该自报家门才对,而他甚至都没有靠近宋游升起的火,只是在义庄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好是靠近那副旧棺材的位置。
  宋游转头看了他一眼:
  “足下可来烤火。”
  “好意心领,只是在下不冷。”
  “当真不冷?”
  “喝两口酒就好了。”
  “也好。”宋游并不执着,只是又道,“此时天色虽晚,但既然已有义庄,便说明离城不远了,雨也未下,足下有马,何不再走一程?”
  “我没有路引。”
  “难道足下一路来到安清,都是风餐露宿不成?”
  “谈不上露宿,荒野破庙,城外义庄,路边亭舍,我都睡过。”
  “江湖武人,果然胆大。”
  “何惧之有?”
  年轻剑客掏出酒壶饮了口酒,随意瞥了眼身后的两副棺材:“人死了就是一坨肉,最多难闻一些,其实比活人更好相处。”
  “那足下可得小心了,你身后那副棺材里边那位,对你的话也许并不认同。”
  “什么意思?先生跟我神神叨叨吗?”
  “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只是那位今晚可能起来。”
  “呵……”
  年轻剑客冷笑一声:“若他真能起来,我就是请他喝一杯,又有何妨?”
  一字一句,皆是江湖傲气。
  不过突然想起,方才这位先生曾邀请自己烤火,稍作犹豫,他又伸出了酒壶:
  “先生可要饮酒?”
  “我就不了。”
  “好!”
  年轻剑客便又将手收了回来。
  “轰隆!”
  突然一声惊雷响,如天地碎裂。
  年轻剑客不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刚才那声惊雷固然震耳欲聋,可他却还听见一点杂音,好像身后这棺材里也有东西跟着颤了一下。
  第66章 剑客风采
  这是今年的第一道雷。
  “轰隆隆……”
  春雷滚滚,连绵不绝。
  像是天空上有巨大的石碾滚过。
  剑客眉头越皱越紧,往身后棺材里看了好几眼,随即又瞄向门口这道人。
  道人年纪不大,似和他差不多。
  当然看起来远比他年轻。
  面前一堆篝火,似是想省点柴,烧得不大,一根竹杖,一个装满了行李的被袋。被袋上缝着一个布兜,布兜里装的是一只三花猫,这只三花猫是他前几日在柳州大会上就看到过的,长得漂亮,现在还把头探出了布兜,歪着脑袋直直的盯着自己。
  前几天就知道了,这道人不普通。
  方才进门之时,虽然天光很暗,但还是隐约看见房檐燕窝里有只燕子。前几天的天上也有燕子,而这季节燕子是很少见的。
  这时又见那道人将手伸进被袋,似是要拿什么。
  剑客眼睛微眯,直到见他拿出来的只是两个馒头和一些野果子,这才放松了些,可借着道人这个动作,他又瞄见了被袋里的一双鞋子——
  是很小的一双女鞋,有穿过。
  这道士独身出行,只带了只猫,了不起多带了只燕子,带双女童鞋子做什么?
  总之不对劲,很不对劲。
  不过剑客虽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却也知道“江湖莫问他人事,好管闲情夭亡多”的道理。甭管你有天大的本事,只要是个好管闲事的,多半是不得善终的。若不是背后棺材里有动静持续传来,他是懒得过问的,甚至懒得与他说话,明早天一亮,天大地大,谁又认识谁呢?
  “轰隆!”
  棺材又抖了一下。
  这次格外明显。
  剑客看向面前的道人,只见他捏着馒头靠近火堆,目光也专心的盯着火,似是专心等馒头烤热,而对屋中动静毫无所觉一样。
  “先生。”
  “怎么?”
  “可有听见棺材里的动静?”
  “听见了。”
  “先生为何如此从容?”
  “因为早已知晓啊。”
  “难道此事与先生有关?”
  “嗯?”
  宋游抬头看向这剑客:“你我同为山间行人,偶然路过,夜宿于此,为何会觉得与我有关呢?”
  “……”
  剑客神色稍缓:“是我冒昧了,只是先生又是如何知道他会起来的呢?”
  “今天是惊蛰。”
  “有何讲究?”
  “惊蛰,春雷乍动,生气迸发,惊醒万物,蜇虫出世,妖鬼悸动。若此时有邪物将要出世,便可能被惊雷唤醒,若有做过恶事的妖鬼,也会在惊雷下惊惧神乱,二者此时跑出来,就正好被天雷打死。”宋游淡淡看向他,“此处阴气蓄积,棺中之人也许会被唤醒。”
  “原来如此……”
  剑客眯起眼睛想了想,做出了判断,于是双手抱拳,以示歉意与敬意:“先生才识渊博,在下佩服。”
  “谈不上才识渊博,只是比足下先知道而已,现在足下不也知道了么?”
  “妙哉!”
  “现在足下可怕?”
  “呵……”
  听完他所说,年轻剑客反而松懈下来,只继续坐着,将长剑置于膝前,饮酒道:“常走荒野夜路,常宿破庙坟地,总是会碰见妖鬼的,我这壶酒倒也敬过几位山妖小神,这柄剑也杀了不少鬼怪邪物……”
  语气潇洒淡然,全无惧意。
  剑客自然要有一颗无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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