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二十两,能花很久了吧?
  ……
  两日后的夜晚。
  天气凉爽,最适合闲坐。
  宋游点着油灯,坐在窗前静静看书。
  面前窗户大开着,夜空中一轮满月,已升到了城市上空。这里没有城市霓虹,没有车流噪音,只有古式建筑的檐角与圆月相互冷清,深色的瓦顶映着月光,纯粹的暗承载着纯粹的皎洁。
  身后三花猫静静趴着,眯着眼睛。
  夜静得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
  这本《舆地纪胜》也有着这个世界特有的风情,上面除了记载名山大川、知名的宫观寺庙,以及古今知名文人用诗词文章打卡过的网红景点外,还记了一些玄幻神异之处。
  例如传闻曾有仙人出没的云顶山。
  神话故事中火神长眠的地火城。
  介绍十分详细。
  不知过了多久,夜渐渐深了,油烟熏得眼睛疼,宋游这才决定今日到此为止,该去睡了。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借着月光刚合上书,却见身后三花猫不知何时醒了,爬到了近前来,一下跳上书桌,双眼直盯着窗外。
  “嗯?”
  宋游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响动。
  悉悉索索,由院墙处传来,似有人爬墙。
  可这声音又与爬墙不同,更像是坚硬之物与墙碰撞,尖锐之物划破墙皮,夜风中隐隐吹来嗬嗬的风声,又有瓦片摔落破碎的叮当声,有巨大狰狞的头颅在院墙外映着月光晃动。
  第17章 扰我清修
  “嗬嗬……”
  像是有人在拉着破旧的风箱,又像巨怪粗重的喘息。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院中白影依旧飘动,这时候正是她的活动时间,可在白影身后,隐约间却可见两道庞大的身影正粗暴的翻过院墙,进了院子。
  它们长得怕是有一丈多高,走起路来却没有声音,等走到院中月光最明亮处,方才看清它们真容——
  幽青的面庞,红发披散,满脸红胡子还打着卷儿,血盆大口,獠牙上翘,嘴里还有锯齿般的碎尖牙。
  倒三角的强壮身材,身上没一处平整的,都是一块块一坨坨疙瘩一样的腱子肉。双手近膝,单一个巴掌怕是有街坊妇人夜晚扇风的蒲扇那么大,指甲像是钩子一样又弯又尖,挥一挥手怕能把人串起来再提起来。
  到来时就连院中白影都愣了一下。
  这决然不是人,也不是妖不是鬼,不是神不是仙,正是两只吃人的夜叉!
  “有鬼。”
  三花猫的背已经躬了起来,背上毛发竖起,它盯着院中寻着什么似的夜叉,又扭头小声对宋游说:
  “我们快跑吧。”
  “不用。”
  宋游已然看出来了——
  没有阴风,没有腥气,这夜叉行动虽不笨拙迟缓,却也不够敏捷,不是真正的夜叉。
  此乃一门法术。
  再观它虽面容狰狞,体魄强壮,却总感觉有些别扭不当之处。
  不是画得不好,就是裁得不当。
  纸夜叉也!
  此乃佛门传出的法术,以纸画夜叉,裁出施法,可令其活,听命与人。起初是用来守护法坛寺庙的,后来不慎流出为江湖奇人异士所习,常用于谋财害命。
  虽是纸夜叉,凶猛却不逊于真正的夜叉,施术者若于此道有些造诣,甚至犹有过之——
  不仅身负神力,身上硬处可比坚石,软的地方也能赶得上树干木皮,还浑不怕死,即使灵智较低,寻常武艺高强的江湖人遇上了也要小心着走。
  可它却有个致命弱点。
  只见宋游伸手覆在三花猫背上,从背一直捋到尾巴梢,小声叫它不要惊慌,这才转身推门而出。
  听见动静,那两只夜叉立马扭转头来,眼如铜铃,紧盯他的方向。
  刷的一下!
  两只夜叉大张双臂,巨大的身体竟腾空一丈多高,一跃半个院子,俱都朝他扑来。
  “火起。”
  声音刚一落地——
  篷然一声!
  院中燃起熊熊大火。
  两只夜叉明明体大如牛,在这烈火之下,却如同空心的纸糊的还涂了油一样,瞬间被火包围,之后竟没两三下就烧得个七七八八,只留几片黄纸带着黑灰飘摇落下。
  毕竟是纸做的,最怕的就是火了。
  世人若不知这点,用刀砍箭射,怕是要一队兵士才能将之解决。换了江湖人,也要些武艺才行。可若是看出它是纸夜叉又知晓它怕火,即使是毫无法力的驱妖捉鬼的能士,也能轻松将之灭掉。
  万物相生相克,总有破法之法。
  个中之妙,妙不可言。
  眨眼间,火已熄灭,夜又恢复了本该有的样子,寂静无声,清辉满地。
  宋游抬手摊开。
  最后一片黄纸的一角带着火星摇曳着,刚好落到他手中,火星也随之熄灭。
  宋游收手转身。
  三花娘娘就坐在他的身后,坐得规规矩矩,用尾巴绕着小脚,见他转身回屋,也连忙起身跟上。
  “篷。”
  油灯自动燃起,照得房间影影绰绰。
  宋游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三花猫也跳上了桌,直勾勾盯着他。
  “你好厉害。”
  “三花娘娘过奖。”
  宋游对着油灯,细看这角纸。
  这夜叉是用大张的黄麻纸画刻的,也是画符的纸。借着月光,隐约可见这角纸上夜叉的一只眼睛,凑近了还可见到上面细密的朱砂纹路、血点的符号。
  这纸倒是难得的好纸——
  厚实坚韧,质地略微透着红。
  “道士都这么厉害吗?”
  “倒也不是。”
  “那你为何这么厉害?”
  “不厉害怎么保护三花娘娘?”
  宋游一边随口回答,一边对纸沉思。
  自己才来逸都城不久,终日不是出门听书,就是在家做饭修行,不曾与人结怨。唯一要说做过的事,就是金阳道上除了雾鬼以及为罗捕头设谋捉了那遁地的贼人。
  总不可能是有秉性古怪的奇人异士听说这里住有一玄门中人,故以这种方式特意前来拜访讨教吧?
  这时又听三花娘娘清细的奶音:
  “那鬼是从哪来的?”
  宋游毫不觉烦,耐心回答:
  “还不知道。”
  “为什么要来打我们?”
  “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
  三花猫直直盯着他,重复他的话。
  “总之……”
  来而不往非礼也。
  宋游收起了这枚纸片。
  别人既已来拜访,于情于理,自己也该有个回访才对。
  ……
  次日清早。
  宋游仿佛已将昨夜之事忘却,不慌不忙的切了些酸菜,给自己煮了碗酸菜面。
  这在这年头也算奢侈的早饭了,还得多亏了前几日那二十两的进账。
  三花娘娘则吃它捉的耗子。
  把面煮好放一旁,宋游又找来扫帚,将昨夜留下的已被风吹乱的纸灰扫了干净。
  这时候就有些遗憾,三花娘娘虽开了灵智,道行却还不够化形。若是它化形了,哪怕是个小孩儿,也可以哄骗着去做些扫地烧火之类的杂事,自己得些松闲。
  清理完毕,这才开饭。
  酸菜面是前世老家的大锅面做法,汤汁勾了点芡,因此显得略有些浓稠。所有味道都在汤里,又随着这浓稠的汤汁满满当当的挂在面条上,最是入味了。
  酸酸烫烫,开胃又暖身,清晨一口下肚,从喉咙口到心子尖都是舒服的。
  吃完他也不洗碗,只在院中闲坐,听城市复活,看三花猫追着地上落叶玩儿,任由梅叶落在自己身上,清晨暖洋洋的阳光也穿过梅枝落在他的身上。
  再剥一颗橘子,作饭后水果。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就是三花娘娘不喜橘子味儿,又最怕剥橘子时溅出来的油了,原在他脚下打转儿,一下子就缩得远了,还用一种极度迷惑不解的眼神远远地盯着他看。
  宋游也不在意,一瓣瓣送入嘴里。
  又酸又甜,水分充足。
  甚至让他眯起了眼睛。
  直到橘子吃完,他才想起,不得不又将昨夜那一角纸片拿了出来,对着天光看了又看,随即长长叹气。
  “麻烦三花娘娘看家。”
  三花猫闻言,盯着他的眸子顿时一缩:
  “你去哪里?”
  “去找人。”
  “找谁?”
  “昨晚害我们的人。”
  “三花娘娘跟你一起。”
  “也好。”
  “你先洗手。”
  “也好。”
  一人一猫共同出了门。
  在屋外查探一番,见昨夜那两只夜叉翻墙进院之处已被钩爪毁得乱七八糟,他不免有些困恼,按照契约这是要向宅主进行赔偿或在退租前为人家修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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