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伊洛里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一步,露出后面的表弟,“爸爸,林奇来了,还给我们送来了鸡蛋。”
林奇露出小心翼翼的笑容:“斯诺叔父。”
“林奇,很高兴你来了,昨夜有下雨,你来的路上没有踩到泥水坑吧。”斯诺和善地搂过这小伙子的肩膀。
“没有,谢谢您的关心,路上一切都好。”
趁着两叔侄说话的时候,伊洛里进厨房去准备早餐了。
他先装了一锅水,放在灶台上,开火,等水烧开期间,拿出平底锅,往里面倒了薄薄一层油,再把已经调制好的面糊倒进去,用小火慢煎,准备等内里煎透了再转大火烤出焦糖色和焦香。
随着油花滋啦作响,甜蜜的香味逐渐在这个厨房中弥漫。
伊洛里切着苹果块,他很享受这一刻的平静,可以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动起来就好。
他给每个人都煎了四块松饼,叠在一起,浇上酸甜可口的苹果酱,最后再在顶部放上一小块黄油配罗勒叶,黄油块受热,稍微融化,光看起来便令人食指大动。
伊洛里端出其中三份到餐厅,剩下一份则用托盘呈到了二楼给艾莎。
他敲了敲门,房间里面隐约传来泣啼声。
伊洛里贴着门,轻声道:“妈妈,我把早餐放到了门外的小椅子上,你好点了就吃一些好吗?”
没有回应,只是哭泣声稍微变弱了点。
伊洛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准备等林奇离开后,他再进房间劝解艾莎。
餐桌上的气氛还好,林奇对伊洛里做的煎松饼评价很高。
伊洛里拿起装了苹果酱的敞口瓶,问道:“林奇,你想要多加一点果酱吗?”
“喔,那当然好。”林奇把剩下一半的松饼连碟子一起递过去,让伊洛里倒果酱。
斯诺吃了一些,就放下叉子,他见林奇和伊洛里都吃得差不多,开始说起正事,“林奇,我们打算在村里为索菲娅举行一场葬礼。”
“因为我们没有找到索菲娅的遗体,所以并不需要特别定制棺材,但是我们需要一块好的墓碑。”
林奇迟疑道:“墓碑是吗?”
斯诺缓缓地点了点头,缓声道:“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来村子,所以对这里的人不如你们熟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联系一名技艺出色的石匠。”
听到这个,林奇的粗眉毛一下子皱成一团,念念叨叨地一个个数着自己知道的石匠,说:“这当然不是问题,让我想想,隔壁村的道奇、就很擅长做一些石头摆件,村子东边的巴顿、我记得平日里他会接一些雕刻墓碑的活计。”
伊洛里看见斯诺眼里的悲伤,但他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这很不容易,要如此惨淡地直面索菲娅的死亡,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都不亚于一场试炼。
但同时他也明白,亨特家不能一直都困在悲伤中,他们是时候要走出来了。
伊洛里:“爸爸你不用操心,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安排好。”
“隆重些,好吗?”
“当然,”伊洛里捏了捏斯诺的手,认真地许下承诺,“亲朋好友到时候都会到场,也会有索菲喜欢的一切。”
时髦的花裙子、漂亮的头饰、画具、颜料以及索菲娅所宝贝的画册,他都会一一准备好。
他们的讨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把大部分的事项都商量好了,林奇便向两人告别,用一个拥抱回应斯诺的拥抱,低声哑气地说:“斯诺叔父,请保重身体,爸爸说他等艾莎婶婶的情况好转一些了,就会跟妈妈一起来拜访。”
父子两人目送林奇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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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将索菲娅的葬礼办得尽善尽美,接下来的时间里,伊洛里很少闲下来,他全身心投入到联系殡葬人员,购买丧葬用品如花圈、黑纱,给亲戚朋友们发邀请函,预订举行葬礼的教堂,跟牧师沟通要什么样的悼词等具体事宜。
即使没有找到索菲娅的遗体,他们也要在村子里给索菲娅立一个墓碑,作为一个难以磨灭的痕迹,用以纪念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伊洛里曾经就“葬礼上用什么鲜花作为主花”这个问题去问艾莎的意见,艾莎低着头沉默良久,最后从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抱着一大丛花的小索菲娅,道:“选瓜叶菊吧,那是她的最爱。”
她也在试着走出来,虽然很慢、很艰难,需要花上很多很多时间,但伊洛里相信母亲可以办到。
至于斯诺,他不勉强自己写作了,而是帮伊洛里的忙,亲自去拜访村里的人家,一户户发出葬礼的邀请函。这当然很艰难,每把女儿的逝去说一遍,都无异于再将心里的伤口撕开一次,但这也促进了伤口不停结痂,越结越厚。斯诺等待着这层痂痕厚到能抵御一切痛楚的那天到来。
……
到了月底,在赛里村的小教堂中,一场安静内敛的葬礼庄重地拉开了序幕。
一向粗犷的农场主威廉·亨特穿了一身黑色正装,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无比感伤地走向自己的弟弟。
“老弟,你、你的失去——哦,见鬼,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更有意义的话。”威廉的手像铁钳一样抓得斯诺都疼了,他很努力地尝试了,但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安慰。
身为一个大咧咧的糙汉,威廉竟在这时候红了眼圈,他自己都骂自己是个榆木脑袋。
“没关系,不用勉强说什么,我和我的家人能得到你们的关心已经比一千句话都要令我们温暖。”斯诺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拍他。
威廉旁边的妻子苏珊娜也难过地苦着脸,“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也很想帮索菲娅做点什么。”
林奇也应和道:“不管什么都可以。”
他们见后面还陆续有人来吊唁,也不好多耽误时间,在教堂排椅的最前排落座了。
阴沉的天光透过彩窗,成为稍黯淡的斑斓色块落到地上,教堂里的絮絮说话声也逐渐沉寂下来,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伊洛里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别在领口的奠花,等抬起头时,牧师已经走上讲台。
他翻开厚重的经书,以一种沉重的语气念诵悼词,“今日,我们齐聚一堂,是为了共同怀缅一位名为“索菲娅·亨特”的十九岁少女,她时值青春,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画家,乖巧懂事的女儿,受哥哥宠爱的妹妹,更是一个开心果,为身边的人带来欢乐与幸福。”
“可惜不幸的噩运过早地夺走了她,唯愿天怜悯,能指引她纯真鲜活的灵魂走出迷途,跟随坠落的流星回到人间……”
伊洛里看向身旁的母亲,她戴了一顶帽檐宽大的黑色礼帽,从帽檐垂下来的深色面纱隐隐约约挡住了憔悴的眼神。
艾莎听着祷告,发出极轻微的低泣声,胸口一起一落地大幅度起伏。
伊洛里把手伸过去,紧紧握住艾莎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暖意和安慰。
艾莎先是一愣,旋即很用力地回握住自己的儿子。
牧师的祷告持续了十分钟,在墙壁的反射下形成奇异的回音,荡入所有来客的耳朵中。
接下来是献花环节,惯例是要至亲先上前为逝者献出第一捧花。
“来吧艾莎,我们去给索菲献花。”斯诺搀扶着艾莎走到空无一物的棺椁前,木棺里没有一位闭目憩息的女孩,取而代之的是染血的裙角布碎、明显用旧了的几枝画笔、颜料棒以及一些索菲娅的零碎物件。
艾莎把瓜叶菊束成的花圈放到这些物件之上,粉色和紫色的瓜叶菊交杂,黯淡的天光恰好照射在上边,照得它们如闪着微光。
然后是伊洛里献花。
等所有亲属都献过花后,唱诗班的乐手弹奏起风琴,在肃穆的乐章中,掘墓人将棺材盖子钉好,把它扛到了教堂后边的墓园里,那里有一个早已经挖好的墓坑。
等棺木下葬,来宾挨个从旁边已经摆满了奠花的小推车上抽出一支花,扔到了墓穴中。
花和浮土混在一起,深深浅浅地没过了棺材。
接着是填土,在众人的注目下,黑褐色的泥土一点点彻底填平墓坑,最后只留下一块犹然湿润的平地。
斯诺转过身,向所有来宾鞠躬道谢,脸上是难言悲恸的哀伤,“十分感谢各位特意抽时间来送索菲娅一程,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姑娘,如果她的灵魂知道这件事,肯定也会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和伊洛里在礼堂里准备了一些饼干、蛋糕和茶水等,如果不赶时间的话,烦请用过后再离开吧。”
此时正是下午茶的时间,再加上刚参加了一场令人心情沉重的追悼会,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跟着斯诺和艾莎去礼堂,希望能够彼此交流一下内心的感受,从交谈中汲取力量。
伊洛里没有跟着大部分人一起离开,而是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