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道路的最末端,宏伟的城堡屹立,灯火通明,映得黯淡的夜幕都亮了几分。
伊洛里提着皮箱走过去,门廊处,已有仆人负手在等候。
“晚上好,亨特教授,欢迎回来。”一个男仆接过他的皮箱。
当男仆看见伊洛里脖子上缠绕的纱布,明显愣了一下。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怎么回家一趟就伤成这样了?
伊洛里不自在地清咳一声,“辛苦你帮我把箱子拿到房间里。”
男仆反应过来,这么盯着一位绅士看是件极其不礼貌的事。
“好的教授。”他提起皮箱就匆匆上了楼梯。
大厅中从三楼垂落到一楼的巨型花枝水晶吊灯仍旧像不要钱似地亮得灿然,璀璨光明。
想到项链丢失的事情。伊洛里的心情却明亮不了一点、狄法要是看见他没戴着项链,肯定会问项链去哪儿了,他瞒不过去。
狄法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安静,连仆人从他的房门外经过都特意放轻脚步。
不用推开门,伊洛里已经能够想象出来里面的人会是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一丝不苟地看过买卖合同的条款,决定哪艘货运船要发往哪个港口,又该如何调整经营策略,与此同时,电报机和电话会连续地响起,管理着卡斯德伊名下各种产业的主管精英争相来征询狄法的意见。
伊洛里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得到熟悉又冷淡的一声“进来”。
狄法在跟人通话中,眉头紧皱着,一时间抽不出时间关注伊洛里。
伊洛里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轻车熟路地在一旁的沙发坐下等待。
狄法看着新的评估报告,道:“现在是抢占圣利公国煤炭市场份额的好时机,火车路线……”
伊洛里想着怎么解释,实话实说是遭遇了抢劫吗?那如果狄法问起在什么地方被抢,该同样诚实吗?不交代又该说什么地方……
怎么?
皮肤一凉,伊洛里被冰凉的手指碰到了下巴,他被迫抬起头来。
狄法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伊洛里身前,认真地端量着他,电话线在身后拉长到极致。
“不,货轮……那是下一步的事。”狄法沉声道,目光却在伊洛里脖子上的纱布徘徊不止,指腹摩挲着伊洛里下颌的皮肤,眸色暗了几分。
……人受伤了,并且项链不见了。
“目前就这样按我的命令去安排,每个环节都要确保万无一失,有问题随时向我汇报。”
狄法挂断电话,手还摸着伊洛里的脸,神色淡淡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受伤了?”
面对诡丽的蓝金异眸,伊洛里紧张得僵直了身,喉咙痉挛:“对不起,阁下,我把你送给我的项链弄丢了。”
“我真是想要好好珍惜,所以才会随身带着,但一个人认出来魔石的价值,趁我不注意扯走了它,嗬——”
伊洛里兀地断了声,因为狄法的手指按在了他的伤口处,指甲刮着纱布,既痒又痛的感觉刺激到他不停分泌出唾沫。
“让我看看你的伤。”
伊洛里不无紧绷地取下了纱布,颈侧的一道血痕深入皮肤,边缘溢出透明的粘液,红得鲜艳。
狄法看见了,没有说什么,让在门外候着的仆人去叫医生过来。
“阁下,我没事。”
“知道,”狄法平静道,“但让医生处理一下会更好。”
已经躺床上要睡觉的老医生一听是狄法有吩咐,匆匆换了衣服赶了过来,发现是往日里相处得还不错的伊洛里有伤,忙打开医疗箱,拿酒精棉和碘酒给他在伤口搽了又搽,伊洛里痛得都想要龇牙咧嘴了,看狄法在旁又只能忍住。
医生小心翼翼地将伊洛里破损的皮屑用棉球沾去,说:“伤口有点深,但还不到要缝线的地步,接下来几天都要注意伤口不要沾到水。”
顿了顿,医生又贴心地提醒道:“这段时间,尽量能不开口说话就不开口说话,避免扯到伤口。”
“好。”伊洛里说。
处理好伤口后,医生把医疗用品一个接一个地收回箱子,然后又看了看桌面上,确定没有遗漏的物什,才开门出去了。
火辣辣的感觉徘徊在脖子处,伊洛里有点不适应地摸了摸。
狄法拉住他,“不要乱碰。”
狄法的表情看起来阴晦,深邃的眼眸如同暗夜中的寒星,冷得瘆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所有的经过都告诉我。”
伊洛里微不可察地抓紧了沙发扶手,强装镇定,组织着语言:“呃,就是昨天回家之后,我想去城里的东十字区买一些忧郁菇,结果途中碰见了一个披着斗篷、浑身缠满绷带的占卜师,他拿水晶球给我占卜了一下我的未来,要收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出来了我衣服底下带着一块魔石,突然伸手抢走了项链,然后往地上砸出烟雾球逃跑了。”
伊洛里试图令这个故事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但面前人的阴沉却更深了,眉头皱得不行。
第29章
狄法垂下眼, 问:“还记得那个占卜师的长相吗?”
纽波加城的市长,记得应该是劳工党的人,缺竞选资金又缺政治资本, 之前在慈善晚宴见过一面,很迫切地想要得到卡斯德伊的支持来赢得来年的连任资格。他不会拒绝卡斯德伊开出的任何条件, 即使要调动一座城的警力去搜刮一个抢劫犯也一样。
没有人可以伤害了卡斯德伊的人后, 还能安然全身而退。
伊洛里头低得更下, 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说, 他不能让狄法找到巴尼,否则他带着目的接近狄法的事情很可能会败露。
伊洛里的回答却让狄法误会了。
“道歉,意味着你做错事了,你做错什么了?”冰凉的翡翠扳指蹭过伊洛里的脸侧。
“我弄丢你的礼物。”
“我已经知道了,然后呢?”
伊洛里张了张口,答不出来更多,理智上他感觉到狄法在生气,但感情上,他不确定对方在为什么而生气。
伊洛里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并没有对我生气?”
狄法摸着伊洛里脸的手加重了力道, 很不满意他的回答,“只在无关紧要的方面上聪明, 在更要紧的东西上就总是迟钝得令我不喜欢。”
他的眼神更为凌厉,强调道:“你应该保护好自己, 我给你两天假期, 不是为了见到你缠着纱布回来。”
狄法脾气并不好,平时只不过因为没多少人能触到他的逆鳞,才表现得淡漠, 一旦他发起火来,那几乎是不管不顾的。
狄法冷漠地想,如果伊洛里再这样对自己不管不顾,净去危险的街区,那下次再放他休假就要派人跟着了。
伊洛里无言以对,双手不安地交握起来,声音板成一条直线,“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应该说再没有下次了。”
伊洛里被狄法的喜怒无常彻底怼得哽塞,这人究竟为什么要因为他受伤而发这么大火啊,明明就连他那时候在书房外偷听他讲话都没有这样过的。
伊洛里的碧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鲜有的脆弱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像是迷失在一片浓雾中的人,被狄法的态度弄得思绪混乱。
狄法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伊洛里的表情,察觉到他仍没有真正把自己严厉的话听进去,薄唇微乎其微地抿起一个细小的幅度。
真是……令人烦心。
狄法弯下腰,他按住伊洛里的后颈,“我这次不对你发火,但你最好能确保自己一直处在安全中,否则我就要用自己的方法来保证了。”
墙壁上,高大的人影执拗地搂住较小的另一个人影,影子相互交融,密切到仿佛谁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伊洛里被突如其来的热度和重量弄昏头了。什么情况,为什么狄法要这么亲密地搂住他?
伊洛里还没有凌乱完,就听见狄法在自己耳边说,“也不要跟我道歉,遇到劫犯并不是你的错。”
狄法另一只手抚住伊洛里的后背,圈紧了怀中人,这次他语气终于没有再那么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有点安慰的意味,“项链吊坠上刻有卡斯德伊的家徽,未经我同意,帝国中没人敢买下它。”
“犯人也终究会被抓住,所以不用担心项链会消失不见,属于你的就是你的,丢不了。”
黄金大公的所有物,没人敢染指。
这着实是一个很难得的安慰。伊洛里知道蓝血人对感情外露的做法嗤之以鼻,不会说很温和的话。
伊洛里忽然想知道,狄法是以怎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还是冷漠,例行性的场面话吗?
伊洛里侧过头,不由得愣了神。
怎么形容呢,仿若冰山消融,深邃的眼眸中只倒映出他一个人。伊洛里甚至觉得自己从狄法的眼眸中看出了暖意,从来没出现过的暖意。
狄法的眉宇在伊洛里眼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如蒙在眼前的毛玻璃突然被撤走,那么一刹那,伊洛里忽然读懂了狄法眼中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