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那时傅宴容走出房间,也是不发一语,背影安静得过分,而他只能看着。
……但是这一次,宋临俞不想再做错了。
他不要看着傅宴容的背影,不管是为了傅宴容,还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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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有点咸,吹得水面起了细碎的涟漪。池边铺着暖色石板,一盏盏地灯沿着边线嵌入地下,光源低而不亮,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傅宴容坐在最远处。
苏唐从房间慢吞吞挪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实在是很显眼的一个人。
藤制躺椅贴着泳池边缘,傅宴容背对风,头发束起,露出清晰的颈线,衬衫袖子挽得随意,腕骨削瘦,指节轻扣着从房间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罐啤酒,易拉罐上挂着细微的水痕,一滴滴地从他修长的五指上滑落下去。
“傅哥。”
苏唐忍不住开口了。
傅宴容抬了抬眼,没回头,只是把手里的啤酒随手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苏唐踌躇了一下,走近两步,停在他身侧。露天灯光从背后照下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傅宴容脚边,看起来竟然有些张牙舞爪地落在他的腿上。
“你今天选了我……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苏唐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镜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低声道:“其实我也想找你谈很久了。之前在酒店发生的事,我不能装作没发生过……毕竟那是我的第一次。那天回去我想了很久,我和临俞哥青梅竹马,和小琰又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很焦虑伤心,所以我没说。没想到,我的隐瞒反而……伤了你们三个。”
他说着喉结轻滚,语速一点点加快,眼圈泛红:“我为我自己做过的一切道歉。这些天和你相处下来,我知道你其实……是关心我的,所以……”
他声音哑了一点,好像带着委曲求全的意味:“所以我愿意……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时,他缓缓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碰傅宴容的手背。
傅宴容微顿,没立刻动,只是侧了下脸,薄唇微扬,带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嗓音很轻,却含着一丝懒懒的冷意:“……答应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苏唐咬牙,声音压低,几乎在哀求,“包括和你在一起。”
傅宴容的眼神掠过一边定点的摄像头,唇角弯得更深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轻声道:“所以……这就是你走投无路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低笑了一声,慢慢抽回即将被触碰到的手,眼中神色冰冷漠然。
还真是……有点没用。
傅宴容站起身来,一手搭上苏唐的肩,微微俯身,声音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轻飘飘地落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苏老师。就像……我和宋临俞玩过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唐莫名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惧意。
他被傅宴容的手轻轻按着肩,却像被压住了后背脊骨,动弹不得,整个人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凉意,甚至害怕到轻轻打了个哆嗦。
他开始剧烈的反抗,依靠本能挣开了傅宴容的动作,想往前躲开,脚却踩空了地砖边沿,踉跄一下,差点跌进泳池,最后只能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惊恐地停留在水边。
休息区远处的摄像头拉出模糊的背影轮廓,光影打在两人之间,却无法拍清面部神情。只是收音还在,观众仍能听见他们之间每一句清晰的对话。
但傅宴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他松开手,神情无辜地歪了歪头,像是随口提议:“苏老师别怕,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吗?这个游戏不难的,还能促进我们之间的了解。”
苏唐呼吸有些紊乱,声音带了颤音:“……是,是吗?那你……想玩什么?”
傅宴容坐回原位,慢悠悠地翘起腿,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酒,不紧不慢道:“只是交换秘密而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拿出一个和我交换,最后说不下去的那个人受到惩罚。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苏唐喉咙发紧,指尖冰冷,觉得面前笑意盈盈的男人状态比以前都要可怕和危险。
可他不能退,他没得退。直到如今,苏唐已经无路可走了。
本来在直播镜头面前自爆自己和傅宴容发生过的事已经是破釜沉舟的举措了,这和追求或者攻略无关,有种很明显的威胁意思在。
毕竟,在傅宴容被修改过的记忆里,他们和苏唐确实发生了关系,无论怎么样,傅宴容都应该忌讳这一点。
哪怕是被迫和自己在一起也好,苏唐急需从他身上得到积分,然后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否则……否则他无法想象,没有光环不被追捧的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苏唐咬着牙,片刻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对傅宴容说:“好,不过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出来我有什么秘密……傅老师想问什么?”
傅宴容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是吗?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苏唐,2021年,巴黎,你到底对宋临俞做了什么。”
时间地点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一刻,苏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的瞳孔猛然收缩,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像从热水中骤然被推入冰窖,浑身泛起一层细密冷汗。
“你为什么会知——”他声音陡然拔高,却在说出“道”字前猛地卡住,像嗓子被人钳住:“你和宋临俞……?你们……?”
傅宴容安静地注视着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手中略涩的青啤。
泳池边上的光影将傅宴容那张漂亮的脸照得格外明晰,水面浮动的波光映照在他的眉眼间,像名利场上漫天而下的金纸。
……和当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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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初夏,巴黎蒙田大道9号,「le papillon noir」。
这座全黑大理石材质的蝴蝶形建筑白天是顶级时装屋的沙龙展厅,入夜后则是after party的首选去处。
大厅内的光线被刻意调暗,水晶吊灯的光被滤成琥珀色,犹如金箔,而落在不同的裙摆与西装之上,又像某种暧昧的淤痕,一层层地浮动开。
香槟塔在角落里无声融化,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洇开一片潮湿。空气里浮动着雪茄、香水与酒精混合的气息,让人心浮气躁的同时,又无比心驰神往。
实在是再奢华不过的名利场。
傅宴容坐在红底沙发上休息,周围簇拥了太多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的香槟杯,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倦怠,又有些不近情理的冷淡,长发松散地落在肩上,在灯光下泛着一点如同潮湿的深棕色。
傅宴容左眼下方那颗浅褐色的泪痣被灯光勾勒得非常微妙,像是谁用笔尖轻轻点上去的,看久了会让人无端想伸手蹭一下。
伏在他背后的金发男孩突然凑近,目光落在他被灯光勾勒的侧脸轮廓上,用带着点俏皮口音的法语轻叹:"mon dieu...on dirait que paris t'a sculpté toi-même."(天啊...傅,简直像是巴黎亲手雕琢了你)
男孩说话时,呼吸间的香槟气息掠过傅宴容耳际。那句"sculpté"的尾音微微上扬,实在很有法国人的浪漫。
听懂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傅宴容却神色冷淡,甚至有几分烦闷,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玻璃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夜雨。
片刻后,他的手机响了。
铃声很特殊,不用看来电显示傅宴容都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这些天里他已经拒接了太多来自宋临俞的电话,这一次也不例外。可不停响起的铃声实在太吸引人的注意,傅宴容沉默片刻,最终起身按下了通话。
“……哥。”
宋临俞生涩的声音含混地传来,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接了电话,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才犹豫着说:“你——”
“我现在很生气,所以不想见你。”
傅宴容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后,傅宴容又失笑了一声,声音里混着巴黎夜雨敲打玻璃的轻响:“说错了,本来现在也见不到你。宋临俞,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我们都静一静吧。”
站在不远处的季承默默扫了一眼傅宴容的神情,就知道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也知道他肯定还在和宋临俞吵架。
不然,傅宴容也不会直接点了自己上飞机,却把平常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边关注着的小助理丢在了申澜。
不过季承不知道的事,他以为的可怜小助理此时正站在二楼环形走廊的栏杆边,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又沉默地注视着手里的被挂断的电话。
宋临俞到得很晚。
原本定好的航班因为暴雨临时取消,机场大部分旅客都滞留不前选择了过夜或者改签,宋临俞打了个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了勉强能起飞的航班,落地时巴黎已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