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问:“老板,出什么大事了?我们的计划被发现了?”
  良久,宋临俞才沉默地挤出一句:“……哥没回我。”
  他声音放得又轻又哑,手腕捏着手机垂在身前,屏幕还亮着,密密麻麻的绿色对话框堆叠在一起,看得人有点眼花。
  宋临俞垂着眼睫,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边缘,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是不是生气了?”
  “……”
  任昊然很想问这难道是什么比不得不让利出三个百分点还重要的大事吗?为什么一副这么失魂落魄的表情?
  但鉴于老板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考量,任昊然还是委婉地劝道:“也许傅宴容是在忙呢?我忙起来的时候也经常一整天忘记回别人信息,不是什么大事。”
  宋临俞没理他,只是继续低着头,像一尊执拗的石像一样等待着傅宴容的回音。
  车在无人的夜色里开得很快,并没有多久到了目的地。任昊然拉下手刹,起身下车为宋临俞拉开车门,露出半张他隐没在夜色里的苍白侧脸。
  过了一会儿,宋临俞才有些僵硬地收起手机下车。
  今天夜里下了点雨,地上雨水积得很深,他踩进去的时候溅起了一层冰凉的水花在裤腿,粗糙的布料湿湿哒哒地黏着皮肤,有种令人不安的烦躁。
  宋临俞突然转过身问任昊然:“我身上还有烟味吗?”
  “没有没有。”任昊然冲他打包票:“换了套衣服又开窗吹了这么久的风,就算一整盒味也得没了。而且您就浅浅抽了半支,真的闻不出来。”
  宋临俞顿了顿,本来想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片刻,又重继续问他:“我看起来会很讨人厌吗?”
  “……?”任昊然夸张地瞪大眼睛:“老板,谁这么傻逼和你说这种话,眼睛不用可以捐了好吗?”
  “我指和你手下的那群人比。比如那个小远……你觉得傅宴容会更喜欢哪一种?”
  任昊然这才反应过来,宋临俞在说自己手下那群鹿苑的“少爷”们。说实话,宋临俞不提,他都快把之前那个被教训得惨不忍睹的,敢对傅宴容下手的林之远忘了。
  于是任昊然大声笑了起来,用真心实意的语气对宋临俞说:“您和他们怎么能相提并论?”
  宋临俞静静地看着他,却好像并没有被这句话奉承或者安慰到。须臾,他偏过眼,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极轻地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低声问:“是吗?”
  ……可在傅宴容面前,我和他们其实也没有区别吧。
  宋临俞想到这里,不再有耐心和任昊然交谈,他退后两步跨过台阶,走向对面空无一人的马路。
  宋临俞就这样背着书包静静地走到了公寓楼下,本来他都准备刷卡打开大门进去坐电梯回家,却不知为什么,在进门前的那一秒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了头顶上的窗户。
  漆黑一片,没有灯光,代表着房间里并没有人。
  宋临俞愣住了,他停下脚步,重新打开手机,找到了傅宴容对话框。
  pesce:「哥,你还在忙吗?这么晚还没有回来,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你现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对不起,我有点担心,不是故意烦你,但是可以回我一下信息吗?」
  冰凉的水渍粘稠地缠绕在宋临俞的指尖与周身,深夜的晚风几乎能把人冻得全身发冷发红,更别提宋临俞穿得极其单薄,寒气轻而易举地从他过分宽大的衣摆钻进,在湿润的眼睫上都结了一层霜。
  可是他还是像察觉不到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傅宴容的回答。
  /
  凌晨三点。
  醉倒在温柔乡里的任昊然突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他烦躁地推开身边的男男女女,费力地捡起了自己的手机,接通电话不爽地问:“谁啊?”
  “路口来接我。”
  宋临俞的声音带着平静的冷意钻进他耳朵里,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迷糊中惊醒,很迅速地点头说了明白。
  只是大踏步走到一半,任昊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打开车门,不解地问:“您不是回去了吗?”
  为什么又要走?
  没人回答他。
  留下来的只有一片嘟嘟的忙音。
  宋临俞挂断了电话。
  第38章
  任昊然接到宋临俞的时候, 天边都已经泛起了一点亮色,如同斑灰的水银,昏暗的连接着夜和昼。
  车门一打开,凌晨露气的凉意就扑面而来。宋临俞站在蟹壳青色的天际线之下, 皮肤白的几乎快成为一座透明的摆设。而他的神情并不急切, 反而有种异样的平静, 就算在湿冷的空气中等了这么久,也没有一丝怨言。
  宋临俞一坐进车里,就算任昊然和他隔着距离都差点打了个寒颤。他赶紧伸出手,为宋临俞把空调调高了两个度, 接着习惯性地请示道:“去酒店吗?”
  宋临俞没有回答, 只是淡然地报出了一串地址, 任昊然依言输入导航, 手指在按下确认键走突然顿住——显示器上的地点位于城西的老旧小区,是宋临俞高中时和母亲一起住的地方。
  这破小区本来早就得拆了, 里面的租户这么多年也都陆陆续续的全部搬空,只是宋临俞重新买下了那栋破楼,让它苟延残喘的屹立到了今天,
  不过宋临俞从来没回去过。
  任昊然轻轻偏过眼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人, 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任昊然把疑问咽了下去,老实地扮演着司机的角色。
  这一路他们都没有进行什么交谈, 车驶入小区时, 年久失修的路面扬起一片灰黄的尘雾。任昊然就算摇上车窗,也还是被呛得轻咳了两声。
  他望着眼前黑洞洞的楼道口,发现上面斑驳的墙皮几乎都要全部脱落, 一有动静就簌簌地往下掉着白灰。
  “老板,”任昊然忍不住开口问,“你确定这破地方还有水电吗?真的还能住人?”
  “有。”宋临俞这么说着,背着包往楼梯间走去。
  就在这时,任昊然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打开一看,屏幕上瞬间弹出二十多封未读邮件——全民都是宋临俞刚发来的财务核查要求。
  “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提前几个月把年终审计做了?”任昊然划拉着密密麻麻的附件清单,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报表上的数据大部分都不是能给外人或者机构看的,私底下本来就是一团乱账。宋临俞在现在这个最忙的紧要关头突然说核查这些资金流把他们查的清清楚楚……实在是有些过于奇怪了。
  锈蚀的楼梯间传来宋临俞平稳的脚步声,“算是吧,”他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在空荡的楼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尽量用你最快的速度去做。”
  任昊然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奈地应下,加班加点地回去赶工。
  /
  铁门上的锈迹散发着浓重的金属腥气,像是经年累月的雨水与血渍浸透后的味道。宋临俞从包里摸出钥匙,插入锁孔时能感觉到锁芯滞涩的阻力,最后卡了半圈才转动,和以前放学回家时没什么区别。
  室内的陈设也没有发生一点改变——老旧的木地板踩上去仍有细微的咯吱响动,客厅那面仿佛是全国通用的钴蓝色长镜依旧嵌在电视墙后,只是镜面早已覆满灰尘,模糊地映出他瘦削的身影。
  影子在尘雾里显得扭曲而朦胧,好像和现实隔着另一个时空。
  宋临俞还有错觉,仿佛镜子里仍然能映照出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总是坐在那张冰凉的木沙发上,裹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毛毯安静地看书,又或是无声地垂泪,如同像一株被移植到贫瘠土壤里的名贵兰花,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看宋临俞的眼神总是复杂的,起初是冰冷的恨意,可后来那恨又渐渐消磨成一种疲惫的温柔。因为那么多夜晚他们都只有彼此,她本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留了下来,在这间曾经绝不会踏足的旧屋里,与宋临俞相依为命。
  所以宋临俞永远记得她离开的那一天。
  /
  那天是学校月考,班主任让大家把桌子搬出去两列,而苏唐理所当然地把他的那一堆厚重的书本一股脑塞进抽屉,扭了扭手腕,装模作样地说:“哎呀,今天手好痛啊,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主动帮我搬桌子呢。”
  身边围过来要向他献殷勤的人不少,但显然苏唐并不满意,因为他最想听到的那句话没被人说出来。
  苏唐故意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等不下去,不耐烦地主动出击。他拿笔尖敲了敲宋临俞的桌子,仰起头问:“同桌,帮个忙呗?”
  宋临俞还没来得及回答,苏唐身边那群人就把他围了起来,其中一人直接抽走了他手里的书,高高举起又眯着眼威胁:“糖糖跟你说话呢,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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