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方时勉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依旧没说话。
“你弟弟生病了,”方国鸿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儿子面前感觉到难以开口,“你这会儿也该下班了吧,跟我去看看他吧,你不是和霍家的少爷关系好吗?你弟弟就在安和住院……”
方时勉再次抬起头不知道看到什么,眼睛倏然亮起来,再面对方国鸿时,明显有点心不在焉,“我不去。”
“你是不是就只会和我说这三个字,你存心想气死我吧!”方国鸿恼羞成怒。
“你看着我!我教过你的礼貌呢!”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方时勉低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不许走!”谁知方国鸿忽然激动起来,语气也强硬起来,“你弟弟要死了,你去看看他,往后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必须听我的话。”
“不可能。”方时勉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如此的理所当然,“我和他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方国鸿先生,这是我十七岁那年你亲口说过的话,请你永远不要忘记。”
“如果你还有其他需求,可以叫律师转达。”
方国鸿第一次被方时勉以这种态度忤逆,恨得眼睛都要流血了,但是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方时勉又穿着这身衣服,他不好对他动手,于是冷笑一声,“听说你在我爸妈墓旁买了地?怎么,打算以后死了埋在那里?”
方时勉盯着他,不说话。
“你真以为你爷爷奶奶爱你?你没满一岁他们就死了,连看都没看过你一眼,你妈告诉过你吗?蠢货。他们根本不喜欢你妈,更不喜欢你,当初你生下来,他们就叫我把你送到乡下去,他们觉得有你这种孙子丢人!”
方时勉看着向他走来的霍仲山,心脏剧烈跳动,耳膜处传来的震动刺激地他一阵眩晕,他张口吸气,慢慢倒靠在墙边,顺着光滑的墙面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缓缓地压制着自己激烈地呼吸。
“你妈以前当老师,和当时的校长拉扯不清,人尽皆知,要不是去医院验过血,你以为你爷爷能让你活着?能让你姓方?亏你妈编得出来,说他们喜欢你,我看他们就是让你和你妈气死的。”
方国鸿的眼睛里满是恶意,只有看见方时勉这种痛苦的样子,他才觉得心里好过。
“我妈和别人拉扯不清你为什么非要娶她?”
方时勉深呼吸之后站起来,表情凶狠又冷漠,“明明是当时你到处去乱说,搞坏她的名声才不得不依附于你,你转业来她的学校当老师,我妈能力比你强,却因为是个女生,功劳全部落到你头上,你升上去了,怕别人说你,就想方设法不让她工作,让她下岗。”
方时勉的脊背重新变得笔挺,不卑不亢,“至于爷爷奶奶不喜欢我这件事我确实是第一次知道,感谢告知,慢走不送。”
说着,方时勉径直穿过方国鸿向他身后的人走去,方国鸿脸上的愤恨未消,转头对上霍仲山冷到刺骨的眼神,浑身一颤,嘴巴抽动了一下,不敢造次。
那次方时勉被他打进医院之后,霍仲山问他是不是还在当老师,他还以为是要帮他调动一下,结果前脚回家,后脚就收到学校的通知,与他解除聘用关系。
去外面吃饭还从楼梯上滚下来,把腿摔断了,差点要了他的命。
推他下楼的那个人甚至还来检查他骨头有没有断掉,棒球棍摩擦地面的声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才知道,霍仲山不是在示好,而是在警告。
方国鸿此刻更不敢得罪霍仲山,心爱的幼子还在他的医院,一条命不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年轻时把一切都看得重要,对唾手可得的真心却嗤之以鼻。
孩子对父母的爱来的太容易,实在太容易,他还没发现其中的珍贵,就先学会了伤害。
他悔恨痛恨,头一次感觉到亲情竟然也会让他感到痛苦恐惧。
怅然若失。
他的大儿子,永远不可能再为他系领带了。
恶有恶报。
*
方时勉刚坐上车,就被霍仲山揽到身上,男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摸着青年的脊背。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青年的身体才开始剧烈地颤抖,像是被人彻头彻尾地打碎掉,他痛苦地倒在霍仲山怀里,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人爱我,死了也不会有人爱我……”
落空了。
他太希望有人爱他,所以妈妈告诉他爷爷奶奶喜欢他的时候,他也自欺欺人地相信,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他出生那年两位老人已经病重到无法下床,连生存都要依靠机械,要如何对一个新生命表达爱。
“有的,你爷爷奶奶我了解过,他们只是被有心人蒙骗,他们没见过你,不知道真相,要是他们没有生病,能活得久一点,能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
霍仲山这时才缓缓开口,抓着方时勉握成拳的手,“爱你的人很多,吾松山太偏远了,以后你一个人在那里我也不放心。哥哥比你年长,一定比你先离开,到时候我就打理好下面的生活,等你来了,我们还在一起,投胎也好,不投胎也好,我们总是会在一起的。”
“那天你说我是一座山,其实不论是山也好泥也好,我把这颗心剖开,就只装下你这颗小石头。”
“我爱你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勉就不要说自己没人爱来让哥哥难过了好吗?”
“上次就说过的,你也知道的,不管是生与死,哥哥永远都爱你,所以勉勉不要害怕,哥哥一直陪着你,往后无论你在哪里,永远都有人爱你。”
方时勉这时才哭出声音,紧紧抱着霍仲山,“哥……”
第53章
方时勉出警频率最高的地方就是那个城中村。
月底的时候接到报警有个老年人在讹人, 一直趴在地上不起来,严重影响住户通行。
方时勉他们赶到时,那个狭窄路口周围密密麻麻地围着人, 旁边的石梯上坐着正在聊天的老年人,穿着破旧的白背心,拿着大蒲扇,路过有人问,他们就得意洋洋地向众人说里面那个人是怎么讹人的。
围着的人看警察来了, 倒是散开一些, 闹哄哄地给警察让出一条路来。
“警察来了,散开散开。”
“都散了。”
方时勉他们走到人群最中心的事故现场时,撞人的那个老头已经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他拦在方时勉面前,撕心裂肺地诉说自己被讹诈, 说自己不容易。
同事扫了一圈围观群众,“谁报的警?”
一个挤在人群中的瘦高男生走出来, 有点紧张地举了下手, “我。”
“我要回家拿东西, 他们一直堵着,我进不去。”
方时勉看着那三轮车旁边趴着一动不动的老年人,心里倏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弯腰从那拦路的肇事者胳膊下小跑过去,蹲到那个老人旁边,一探鼻息, 俨然已经没气了。
同事也挤过来,面色一凝。
“找个东西遮一下。”
“快叫救护车!”
太阳很毒辣,方时勉和同事立即把人群疏散开, 刚才拦着人不让过的那个老头也躺在地上,死活也不起来。
巷子太窄,救护车开不进来,医护人员拿着仪器,抬着担架过来,这会儿大部分人都散开了,救护人员走到方时勉面前,说:“警官,这人没生命体征了,死了有一会儿了,直接通知家属联系殡仪馆吧。”
方时勉看着担架上躺着,还睁着眼睛的老太太,他知道那是哪户的。
这老太太姓刘,在这城中村算是知名度比较高的老年人,他们叫她刘婆婆。
这狭窄错乱的巷子里面经常都有纠纷,方时勉接警有好几次都有这个刘婆婆,她嗓门很大,会在天没亮的时候和买小菜的商贩争吵,打工人不堪其扰,直接报警扰民。
她会因为藏在楼梯死角的空水瓶和纸壳被偷而报警,脸色涨红和另外一对老头老太太吵架。
也会强行帮别人抬东西上下楼,就为了要五块钱的搬运费,有些人愿意就给了,有些人不愿意就报警,那次也是方时勉处理的。
这种行为算是强买强卖,周围人烦她,没人给她说话,都说她讨厌。
当时方时勉看她累的手一直都在抖,脸也红的发紫,大喘气,站在那里,他担心老人受到刺激,害怕出事,等到报警那个人走了,他就私下给了她一百。
她不要,就要五块。
只要五块。
方时勉没办法,就小跑去小卖部换零钱,回头老人已经不见了,后来他走到她家门口,把钱放在脚垫下面,敲门告诉她,然后快步走了。
又门打开的声音,那刘婆婆没有追出来还钱,只是方时勉下到最后一层楼时听到了一点点很轻微的哭声。
空荡的,有些尖锐。
后来有好一段时间,刘婆婆就没有那么频繁地出现了。
等刘婆婆被盖着白布带走时,原本还笑着给路人诉说刘婆婆光辉事迹的那些老年人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