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霍哥,二楼里有个房间里的衣服我居然都能穿。”方时勉觉得神奇,那尺寸都不能说是简单的能穿,完全是量身定制,连内衬的收腰都恰到好处。
  霍仲山没说话,慢条斯理地翻看着ipad上的特助整理好发过来的最新经济政策调整重点。
  方时勉凑过去瞧他,很慢很谨慎地在男人垂落的西服袖口摸了一下,试图引起注意,“霍哥,云锦的保镖大哥不让我出去,说你没同意……”
  男人靠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将文件翻到下一页,“伤都没好全,你想去哪?”
  见霍仲山终于开口说话,方时勉立刻精神起来,“我好全了,前几天医生都来检查过了,他说会把结果告诉你。”
  但之后方时勉等了好几天,保镖还是说没有得到允许。
  “为什么要出去?”霍仲山定定地看他几秒,淡淡道:“和秦柳玩的不开心吗?”
  方时勉把头垂下去,没有正面回答,声音有点闷,“我上班时候在小区里喂的那只猫崽,它不会打架,我想去看看它好不好……”
  霍仲山未置可否,只安静地看他,目光很淡威慑力却很强。
  “我想找工作。”方时勉说出实话,他已经没有什么存款了,而且,“赵老师说顺哥还没醒,我想去看看他。”
  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方时勉隐约意识到自己对霍仲山不同寻常的依赖,他希望见到霍仲山又不太希望,因为霍仲山对他实在很好,如果是所谓的报答救命之恩,那这次自己也被他救下,早就扯平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霍仲山对他的好,他担心自己越陷越深,会重新陷入未知的痛苦轮回。
  一时间车内的两人都没说话。
  霍仲山眼中暗流涌动,眉头微蹙,看向身旁少年的神情非常复杂,半晌,他关掉ipad放到一边,略显疲惫地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车辆平稳驶入霍家老宅。
  通过层层关卡核实,方时勉原以为那栋造型古朴大气的现代楼栋就是目的地,没想到那只是个大门。
  车在宽阔的道路上又行驶了小半个钟头,路上方时勉看见平整的草坪上坐落的古老祠堂,沿着中轴线上还有许多栋建筑,最后是一栋巨大的古堡。
  夜幕缓缓降临,颇具年代感的古堡里灯光璀璨,来往宾客盛装出席,人们品尝美酒,谈论着经济政治,人心浮动,利益交织,却都是不约而同的心不在焉。
  宴会的主人公并未登场,就算有好戏也要等待时机。
  宾客里其实已经有年长者开始在心中不满,只是脸上堆砌的笑容不减,面上依旧慈祥和蔼。
  这是一场霍家的小型例行聚会,能受邀参加的,都是在家族里掌握一定的权力和资源,与族群捆绑很深,有话语权的人。
  灯光将礼堂内价值连城的古董照的熠熠生辉,却照不清人们美丽瞳孔之下的贪嗔痴。
  方时勉坐在小楼露台里喝着果汁,默默看着不远处的古堡出神。
  霍仲山遣人把方时勉安置在了古堡后院的小楼里,临走时他告诉方时勉,他也许会很晚,如果想先离开的话,可以直接叫小楼里的佣人去通知管家安排车。
  “回去之后,我会解除你的限制。”霍仲山说这句话的说话并没有看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做出某种重要决定,他目光落在暗处,只道:“希望你以后,开心一些。”
  方时勉看着他带着人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去理解男人口中所谓的开心。
  他不太明白。
  忽然有了远远逃开的荒谬念头,可是他的墓地在这里,在海市。
  原来困住他的不止来处,还有归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方时勉从露台往下眺望,路灯延伸至视野尽头,庞然大物般的古堡像是吃人的野兽,吞下去的人类无穷增长的欲/望,吐出来的是不见血肉的森森白骨。
  血脉变成看不见的枷锁,把这里的每个人都变成跪拜在权力之下的傀儡。
  方时勉慢吞吞地喝完第二杯果汁,起身往外走。
  刚打开门出去,还没找到佣人,转过楼梯就迎面撞上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正气,脸颊轮廓清晰,相貌极为英俊,穿着闲适的长裤衬衣,气势极盛,与霍仲山带给人的感觉很像,让人无形之间颇具压力。
  那人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方时勉,片刻之后才问,“找谁?”
  方时勉垂下头,往后退开半步给人让出通道,“我想找管家安排车送我回去。”
  男人这才隐约想起佣人说过今天小楼有位尊贵的客人,再开口时声音也不似方才冷硬,“仲山带你来这里的?”
  方时勉点了下头。
  结合近日了解到的一些讯息,霍岳看着无精打采的少年,目光微凝,“方家的孩子?”
  方时勉这才抬起头,表情有些讶异,一般能说出这句话的,都是……
  “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霍岳这会有些疲倦,没太注意方时勉的神情,他随手往楼下一挥,“小楼里的佣人我都遣出去了,你去外面找守门的安保,叫他们拿我的车送你回去。”
  方时勉却一动不动,他看着转头欲走的霍岳,低声问,“你们之前,一直都住在大院吗?”
  霍岳停下脚步,见方时勉脸色不好也没细想,只当是小孩脸皮薄,随口道:“以前那些事情别太在意,往后看才是你的人生。”
  这句话一出,方时勉就明白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的。”
  霍岳看他脸色惨白,下楼的背影也摇摇晃晃,原本都走到房间门口又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给霍仲山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到第三声接通。
  “大哥。”男人声音沉静,背景的杂音从喧嚣到静谧。
  霍岳打开房间门,“方家那孩子你带到小楼来了?”
  “他还在吗?”
  房间的灯光亮起来,霍岳坐到沙发上,将茶几上冰镇好的纯水饮尽,略一停顿,看向大门的方向,“现在应该走了。”
  “你们碰到了。”
  “嗯,说了两句话,我看他状态不对,特意告知你一声。”
  那边呼吸一沉,声音明显低下去许多,“说了什么?”
  霍岳回想两人简短的对话内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甚在意道:“哄孩子的心灵鸡汤吧。”
  片刻沉默之后,那边回答,“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
  小楼的旋转楼梯看得人眼花,方时勉走得慢,怕自己要是又从这里滚落下去,不仅死不成,欠别人的就更多,更说不清了。
  他想,原来霍仲山也会骗人。
  他没想到,并且毫无怀疑,因为两人的差距如此大。
  人类何必去骗小猫小狗呢?
  何必要骗他没见过那时的自己呢,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霍仲山面前的形象就算很一般,但也是个有骨气有尊严的人,没想到他早就看过自己最不堪,最狼狈的一面。
  人向来不喜欢对外展示自己的残缺,所以方时勉觉得与霍家兄弟、徐龙,包括秦柳,相处起来都觉得轻松,因为他们不知道,不知道他的痛苦,他的过去。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结果没想到,自己被撕裂打碎的时候,毫无自尊地求饶哭泣时,那些暗处围观的视线,也有他们的参与。
  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戳穿的小丑,台下都是看笑话的猎奇者,而自己一无所知还在滑稽的表演。
  试图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认真的生存。
  当信任彻底破裂,方时勉甚至疑心徐龙也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何必对自己那样包容。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人对没用的物件施舍真心。
  方时勉走出小楼,告诉警卫自己要离开。
  司机开车过来还要一会儿,警卫建议方时勉去小楼里等,方时勉却执意在外面等。
  小楼外面是古堡的后花园,很大很漂亮,方时勉避开那些照亮植物与道路的灯光,找了个边缘的角落,安静等待送他离开的车辆出现。
  眼泪一直在往下掉,方时勉擦都擦不完,擦烦躁了,恼怒地往自己眼睛上抽了两下,结果因为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下手没轻重,打痛了,眼泪流的更凶。
  正当方时勉暗自垂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时,耳边隐约响起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像是两个年轻人,醉醺醺的讨论着产业发展,其中夹杂着股票和乱七八糟的投资。
  “知道有什么用,又不放权给我们,空留个名头,什么活都要干,那些钱能干什么。”其中一个语气烦闷,“老头子前段时间还把外面生的野种带回来给我妈养,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以后他什么打算。”
  另一个笑起来,满不在乎,“你都说是野种了,放在家里玩玩,是个蠢货就留着看乐子,要是有点心思的……他也长不大。”
  两人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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