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围观众人的目光落在救人的俊秀少年身上。
  穿着制服的警察迈出警车的那一刻,人群安静下来,只有那孩子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掌后哇哇大哭起来。
  那几个打人的男人脸上都有些慌乱,想要趁着这乱子跑掉,结果被眼尖的群众看见,大声告诉警察那几个人围殴了躺地上的疯子。
  方时勉对周围的事情感知力疯狂下降,他眼睛耳朵都像是被泡到水里,雾蒙蒙的。
  他俯身抱住已经不流泪也不睁眼的赵顺,颤抖着嘴唇呢喃,“救救他,来人救救他啊,他没有伤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明明都知道报警,却不愿意打急救,他明明在流血……”
  这会儿下班高峰,警察联系了这个片区的交警过去协助救护车开道。
  那几个男人被警察带上车先走,留下两个警察在现场继续处理,人群被快速疏散开,救护车到达时,医护人员和警察过来帮着方时勉把赵顺抬上担架,方时勉这次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赵顺毫无生气地被插上氧气,车里的机器开始发出警报……
  警察问:“你是他的家属吗?”
  “我不是。”方时勉神色木然地摸出手机给赵老师打电话。
  纵然是那边早有预料,但得知赵顺此时生死未卜时,电话那头的夫妻俩皆是泣不成声,方时勉告诉了他们医院,问起缘由,大致情况方时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没证实,便只说警察还在调查。
  车到了医院,在赵老师夫妻的痛哭哀嚎中,赵顺直接被推进抢救室。
  又来了两名警察,想带方时勉回去做笔录,不过由于方时勉自己身上还带着伤,本人也不愿意离开医院,于是警察便和医院商量,找了间空病房做笔录。
  问完基础信息之后,谈话就严肃起来。
  “你为什么要和李五几人在江北大桥人行道斗殴?”
  “他们当时……正在打顺哥,赵顺。”方时勉低着头,落下两滴泪来。
  警察对视一眼,接着问道:“你说你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为什么能那么快速地救下那个打算跳桥小男孩,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孩要跳?”
  方时勉垂头,用拇指按在裤子上被泪水浸湿的圆点上,“顺哥想救他,一直都在看那个孩子,我就帮顺哥拉他一把。”
  赵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在示意方时勉去看那个坐在桥上的孩子,方时勉和赵顺相处那么久,自然知道赵顺什么意思,他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方时勉,那个小孩子坐在那里很危险。
  他在告诉方时勉,去救救他,救救那个小孩子。
  “报警电话是你打的吗?”
  方时勉说:“不是。”
  “你说赵顺是想救那个孩子?”
  “是。”
  “你的意思是他一开始出现在那个孩子周围不断走动也是想救人吗。”
  “是。”
  “但是监控表明你当时并不在现场,是赵顺受到袭击之后才出现,你怎么能确定他之前的行为是不是想伤人呢。”
  方时勉蓦然抬头,眼眶红肿,“顺哥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攻击行为,他是有自闭症,但只有在很紧张的时候才会出现反复的机械运动,你们可以联系他的治疗师,就知道他当时的行为有没有攻击性了。”
  “我真的,没有骗人。”
  警察看出方时勉的伤心,也庆幸他把那小男孩及时救下来,问话的语气整体都还算温和,又问了几个细节上的小问题,就让方时勉出去了,只叫他要随时保证通讯畅通。
  方时勉独自走回抢救室,他是走的消防通道,走得很慢,边走边抹眼泪。
  要是再去早一点,要是早点想到顺哥会往江北走就好了,明明赵佑的高中就在那个方向,他还带他去过一次,怎么会想不到。
  怎么会忘掉……
  方时勉走得慢脚步又轻,等他上到赵顺的抢救室,楼梯间方才亮起的灯早已熄灭,直到恍惚中闻到一股熟悉的烟草味,他抬起头,恰时楼道里的灯倏然亮起。
  霍仲山英挺的面容在医院偏冷的白炽灯下格外冷峻,他脸上表情很淡,神色漠然倦怠,眉目微垂,手上的烟燃到一半,白色烟气缓缓散开。
  光线明亮起来时,男人已经将视线落到了方时勉身上,周身的凌厉的气势逐渐温和下来。
  方时勉把脸上的泪痕擦去,声音还有些哽咽,“霍哥。”
  少年的泣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迷茫悲伤。
  明明救人的时候那样英勇,那副不要命豁出去的架势,连霍仲山也是第一次发觉这孩子竟然还有这一面。
  “来。”霍仲山把烟熄灭,朝方时勉伸出手。
  男人身上的上位者气势令他即使表现得温和优雅,也会让人产生出高不可攀的敬畏感。
  方时勉站在原地没动,瞪大眼睛望着居高临下的男人,像是做错事,恐惧责骂的孩子。
  “过来,怕什么,你救了赵顺,做得很好,没有谁比你更勇敢。”
  霍仲山此刻的视线异常柔和。
  灯灭掉之后,又随着方时勉慢慢往上的步伐重新亮起来。
  方时勉其实是很能忍耐的人,他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吃了很多苦。
  有些疼痛承受不了,大脑就帮他忘记,他努力让自己变好起来,把年少时丢失掉的自尊心也偷偷摸摸的缝补起来。
  他不断自责自己在赵顺这件事情上犯下的错误,害怕走到那间抢救室门口听到那些很不好的消息。
  身上的擦伤还在火辣辣的痛,这些他都能在沉默里消化掉,他以为他都可以忍受的。
  可是霍仲山对他说,你没有错。
  烟草味与昂贵西装上沾染的木质薰香混合成一种特殊的味道,这种淡香很熟悉,莫名带来一种安心。
  方时勉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抱住霍仲山,头垂下来,呜咽着失声痛哭,断断续续地问:“顺哥出来了吗?他还好吗?我…我不敢,不敢去看。”
  他带赵顺坐上救护车时,赵顺面容惨白,手脚冰凉,仪器不断地发出尖锐警报。
  只记得那些人说,那些人说,病人没有生命体征了……
  霍仲山摸着方时勉垂下去的脑袋,语气很轻,像是在哄一个脆弱的孩童,“还在抢救,不要担心,我带了心脏方面很厉害的医生过来,等他情况稍微好转,就带他去安和治疗,用最先进的设备和疗效最好的药物,他不会死的,赵家把他养的很好,很健康。”
  “你救了他,很及时,勉勉做的很好。”
  “是吗?”方时勉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向霍仲山。
  这一眼实在可怜,像是被丢弃之后忽然又被主人找回去的小狗,尾巴耷拉着,只敢远远地跟在人身后,委屈迷茫,不敢确定。
  “相信我,你救了他,很及时。”霍仲山抚摸着少年不断颤抖的脊背,像是在抚平那颗不安的心,“赵顺一定不会死。”
  “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第一次见面的晚宴,无人的盘山公路,还有这次的高架桥。
  这样一个看似脆弱、不堪一击的小家伙,却永远都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就像是一颗有着固定轨道的小行星,不会超出自己的领域范围,却会在自己的轨道上坚毅不屈地前行。
  方时勉慢慢停止哽咽,偷偷擦掉眼泪。
  两人重新走到抢救室外的走廊时,那手术室门口的红灯还亮着。
  赵老师夫妻两人平时感情很好,从没红过脸的人此刻却在相互埋怨对方。
  方时勉把周围看了一圈,却没看到赵佑的影子,赵爷爷和赵奶奶也不在。
  师母看见方时勉,一把抱住他哭了好久,赵老师赶紧过来把她扶到旁边的座位上。
  “打电话让爸妈来一趟吧!”师母脱力地坐在长椅上,雪白的墙壁将她的脸也照得雪白,只有眼睛,眼球上的出血连成一片,格外可怖。
  赵老师站在长椅旁边,颓然地靠在墙上,摇摇头,“不行,爸妈他们受不了这个……”
  赵顺姨父姨母也纷纷点头,想宽慰点什么,却说不出口。
  师母把双手撑在膝上,捂着脸又哭起来,“万一…万一顺顺,有什么好歹,他们疼了他这么多年,岂不是……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赵老师摘掉眼镜,在额头上狠狠抓了几下,转头看到方时勉和霍仲山,勉强提起精神,对着方时勉道:“小勉,这次多谢你,你帮我们找到顺顺,还让霍先生找专家来帮忙,要是顺顺这次能过了这关,老师真的……往后赵家说得上话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这句话的承诺是很重的,赵家虽然近些年看着落寞了,但赵老爷子还在,他是最讨厌什么特权,却不代表赵家没有,只要他们想,赵老师根本就不会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机关小学老师。
  他们这些人的一句话,在某些方面,比那些真金白银还要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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