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些保镖拿了香,学着那些香客像模像样的在大殿外的香炉里插好,有保镖在一旁拍照,没拍人,对着那些燃烧的香拍的,其中一人抬头,好像是看到方时勉,稍微停顿一下,对方时勉隔着人群点了点头,离开了。
霍仲山自始至终没出现,方时勉忽然想到自从发烧那次之后,他与霍仲山就没什么联系了,好像已经淡出他的生命之外。
就像是以前的很多人,方时勉习惯了被动接受,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他照单全收,讨厌他的人在辱骂挑衅之后觉得没意思,对他抱有好感的人在长期主动之后也觉得受不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一但对方终止联系,方时勉就又是一个人。
自己的性格很有问题,他是知道的,却不太想去改变,因为这样可以让他少受到很多的伤害。
方时勉捏着有些酸痛的手臂,和安果师兄打完招呼之后,慢吞吞地往义工宿舍走。
斋堂六点开饭,方时勉回去的路上游客看见他的义工马甲会找他询问这座庙宇的信息,一路上走走停停,其中一位游客希望能见一见庙里的大师傅,说是家里有病人,想供药师佛菩萨。
方时勉看那香客孤身一人,拿着手机,满脸着急,说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已经花了很多钱,很不容易。
“有去医院看过吗?”方时勉带着那位香客往大雄宝殿旁边的接待处去。
那人低头抹泪,“治了,中医西医都治了,那些有名气的大医院都跑高了,之前还有些医院敢收,现在那些医院住院都不给办了,都叫我接回家,做好准备……我以前是不信这些的。”
方时勉把包里的纸巾递给那香客,垂眸沉默良久,“菩萨会保佑的。”
之前也并不觉得这台阶有多高,也没发现这路有多远,只是到了这一刻,脚下的青砖好似都变成了人间的苦难,每一步都是走投无路者的哀鸣。
不见阳光明媚的未来,只有六道轮回的泥沼。
到了接待处,里面的师兄抬了凳子来,扶着那香客坐下,那香客诉说自己的坎坷,说到孩子被医院拒之门外时,几乎也没有盼头,心存死志,她掩面痛哭,两位师兄凝神认真听着,不时低声安慰。
方时勉不忍心听,自己蹲坐在厢房廊下,对着面前古朴巍峨的大雄宝殿默默出神。
香火笼罩这座佛寺。
供台之下,蒲团之上,是百姓被苦难抽走的脊梁。
不知道满目慈悲的神佛,会不会向下看看这人间。
不多时,一行人竟然从大雄宝殿的偏殿走出来,那里是住持日常诵经授课的地方,一般是不接待外人的。
方时勉抬眼看去,只见霍仲山与面目慈和的住持站在一起谈话,旁边还有两人,穿着黑色行政夹克,身姿挺拔。
刚才他见到的那群保镖这会都不近不远地围聚在两人身边。
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高处,似乎看到了他,却又好像没有看到,平静的目光在短暂地相交之后,冷淡地转移到其他地方。
几人似乎交谈完毕,住持回了偏殿,霍仲山被另一位僧人引着往山下去,一群人从方时勉面前经过。
霍仲山被人群簇拥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两位似乎正在与他交谈,方时勉睁大眼睛站起来,男人却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方时勉一点。
那个青年保镖站在队伍末尾,对方时勉眨了下眼。
香客里不少人都在朝这边看,方时勉听到有人在说文旅局。
他没想过是霍仲山故意不理他,只猜测霍仲山可能没有看到他,于是往前走了两步,喊了声霍总。
霍仲山毫无反应,倒是前面带路的僧人回头看了一眼。
话喊出口方时勉才察觉喊错了,两人有一段日子没见,方时勉立即纠正自己,说了声,“霍哥。”
这次说得小声,人都走出去一截了,方时勉并不觉得霍仲山能听到,于是重新转头回到厢房那,找了根柱子靠着。
里面的人还在哭,方时勉听见两位师兄说,让她供奉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并不是只管地狱往生,祂还掌管人间,帮助众人度过苦难,也掌管山川大地,保护众生健□□长,掌管消灾解难与福报,被视为救苦救难的代表。
方时勉虽是背对着,却也听得入迷,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截台阶,心想他离开的时候也要在地藏王菩萨面前点燃一盏长明灯。
还没听完,视线中就多出了一双黑色皮鞋,深灰色西装裤上一尘不染。
方时勉下意识抬头,视线相对,霍仲山漆黑的眼眸深邃沉稳,却没有上次面对方时勉时的柔和,反而是没什么表情,很冷峻的模样。
第30章
“霍哥。”方时勉眼睛亮了一下, 又喊了一声,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泛着点点水光。
有一种格外让人怜惜的无辜感。
霍仲山察觉到周遭不断投来的视线,淡淡地问:“我去茶室那边休息, 你来吗?”
廊外又开始飘雪,方时勉听到相机拍摄的声音,霍仲山站在阶梯下很平静地凝视方时勉,他的头发上沾了几片小小的雪花又迅速融化掉。
厢房里面的哭泣声和劝勉声也渐渐停止了,方时勉确实有话想对霍仲山说, 于是毫不犹豫点头, “走吧。”
保镖想过来撑伞,被上次那个在霍峻面前叫走方时勉的青年保镖拦住。
方时勉与霍仲山并排走着,雪下的很小, 地面上有些湿润,方时勉这时才发现之前为霍仲山一行人引路的僧人早已不知所踪。
“你原来也会相信这些啊。”方时勉低声道, 他想起那天在云锦六栋那个漆黑的走廊里看见的图案,这种图案大大咧咧运用在装修上面, 按理来说屋主人应该是不会相信什么凶吉一说……至少不太像信佛的香客能干出来的事。
“我不信。”霍仲山语调很平淡, “只是过来谈事情。”
方时勉想起霍仲山从不离身的保镖团在财神殿外上香还认真拍照的那一幕, 还有他和住持认真交谈的画面,觉得霍仲山有时候还有点嘴硬。
不是很诚实的样子。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茶室,守在茶室的师兄将他们引至二楼区域, 方时勉穿着义工制服,差点还被拦下来,说了是一起的之后才被放进去。
二楼的茶室都是独立雅间, 虽说是木头和竹子打造的古风装修,但中间都是拿墙壁隔开的,门关上后隔音效果很不错。
两人进入雅间之后, 有师兄端了两杯茶过来,方时勉双手接过,认认真真说了声:“谢谢师兄。”
等人走后,霍仲山才转了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问:“你皈依了?”
方时勉摇头,“只是来做几天义工,我还要下山赚点钱才行。”
霍仲山抬眸:“那为什么叫师兄?”
“哦!你说这个啊。”方时勉笑起来,认真解释,“我们来这里都是互相称呼师兄,不管长□□女。”
霍仲山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视线落在窗外。
这里的景色确实很漂亮,小雪落在古朴的佛殿之上,带着岁月痕迹的瓦片被浸染覆盖上雪白,威风凛凛的脊兽仰着头,似乎在替殿里的神佛观察这人间百态。
不知道为什么,方时勉觉得此时此刻的霍仲山看起来有点落寞,和之前每一次见面给他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他无端想起那晚祝泽在监控室大吵大嚷的那些话。
不管是不是他的主观意愿,他和祝泽始终是在背后议论过眼前这人的痛苦。
“霍哥,我……”方时勉踟蹰半天不知道这么开口讲这个事,掐了半天手指头,最后垂着头道:“我小时候有很多痛苦没办法自己化解,因为别人总是说我有错我不对……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件事,受害者不应该是永久承担伤害的人,不要太为别人说的话和眼光痛苦,那不值得。”
“你没有什么错,你是最好的,我直觉很准,你是最好的。”
方时勉知道自己最笨,翻来覆去也说不出几句好听的漂亮话,可这就是他想说的,什么实验不实验,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健康优秀的长大,承载那么多人的期望,明明会有喜怒哀乐,却被人称作怪物。
方时勉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是霍仲山,被丧心病狂的父亲制造出来,做的那么好,还是被厌恶,被当成工具,该有多绝望多痛苦,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课本里明明写了明天会更好,他却从来不希望明天的到来。
可能方时勉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天生共情能力强,他说这些话时眼睛里面的心痛和哀伤都要溢出来了,而且丝毫不懂隐瞒,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还写着,不要担心,我们都一样,我会保护你。
霍仲山的眼神深处逐渐柔软下来,心底的不安被彻底抚平,他垂眸一笑,淡声说:“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