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马凉拿出识图结果给方时勉看,“巴菲特s,这还有标价两百万的。”
方时勉依旧镇静,“你就拍了侧面,识图不靠谱,上次我拍了只流浪小狗,它非说是狐狸,这市区里哪有狐狸。”
马凉听着倒是觉得靠谱,于是点头,“也有可能,那种车怎么可能拉出来接客。”
两人下去监控室,徐龙面前,马凉反而不怎么说话了,坐了两分钟就收拾东西走了,这很反常,因为正常情况他会逮着徐龙先唠嗑,把今天的八卦全部掰扯一通。
马凉走后,徐龙问方时勉:“那家伙今天打架跑路了?”
“没有,可能是没休息好。”
徐龙压根不信,冷哼一声,没说话。
夜里,方时勉难得失眠,翻来覆去都在想霍仲山说的关于他小时候的话,他人生中第一次痛恨自己记忆力差,不能清楚地记得自己被爱的那段时光。
而且可能是霍仲山那句话描述得太有画面感,方时勉竟然真的觉得有点印象,被家人高高抱起,被哄,就像是那天聚会里被家人围绕起来的孩子。
他心脏砰砰跳起来,忽然有了一股很强烈的冲动。
想给妈妈打个电话。
就问一句话,问她过得好不好。
方时勉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半,妈妈应该还没睡。
他把窗户打开,在客厅徘徊了很久,霍仲山说得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他站定,终于把烂熟于心地那串号码拨出去。
响了很久,方时勉头慢慢垂落下去。
在最后一秒,忽然接通了,那头传来一点电流的声音,一个雄厚的男音问,“谁?”
方时勉惊慌失措地看了一眼号码,嗓子就像是被水泥堵塞住,他艰难开口,“我…我找张主任。”
那边嗤笑一声,短暂杂音过后,电话里终于响起方时勉熟悉的声音。
“喂?”
方时勉一声妈妈还没说出口,那边就不耐烦:“要钱找你爸要去,你判给他了,以后别打给我。”
通话挂断的声音像是一把来自现实的利刃,将方时勉好不容易捂热的一颗心重新搅烂。
其实早有预料的。
风从窗户吹进来,方时勉放下电话,这才察觉到寒冷,血都像是凉透了一般,廉价的眼泪汇聚在下巴往下滴落。
他木着身子重新回到卧室,脸颊碰上枕头时窜起一股寒凉,方时勉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闭上眼睛哽咽抽泣。
听见闹钟声音的时候,方时勉觉得头很重,很口渴,呼吸时鼻腔里也是刺痛的,他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来,在桌子上拿了一瓶水咕噜咕噜灌下去,走到客厅那里拿了手机回卧室。
一看时间,居然已经九点过了,上面有一个杨经理的未接来电,方时勉拨过去。
“今天他们点名的时候你不在,车都走了,你自己打车过去吗?”
方时勉倒在床上,大脑有点昏昏沉沉,他说:“您好,我可不可以请一天假,下周不休假补回来。”
那边很快就准了,并且还关心了两句,方时勉没听清说得是什么,嗯了两声手机的电话就滑落在枕头上。
睡意再次袭来,方时勉觉得身上发冷,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时勉在睡梦中听到一直不断地敲击声,像是古老佛寺中小和尚敲木鱼的声音,时而急促如飓风,时而慢如朦朦细雨,方时勉想起来很多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事。
那天是月考成绩公布,他去老师家写作业时一直都在流泪,因为他又没有考好,老师安慰他,说已经给他父母提前沟通过这次试题很难,赵顺坐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也在偷偷抹眼泪。
赵佑那时候还很别扭,他很凶地盯着方时勉,趁着老师走后就骂方时勉是笨蛋,只知道哭,讨人厌!
方时勉不敢把作业弄脏,只能不停用袖子擦眼泪,脸都擦红了,赵佑很生气地往桌上丢了包纸跑开了。
那天赵爷爷正好在家,他等方时勉写完作业,就领着他去看自己书房里珍藏的稀奇古怪的图案书,方时勉很喜欢看,因为赵爷爷很有耐心,会给他讲那些图案线条背后的故事。
到了要离开的时间,方时勉哭着央求老师让他今晚留下来,可是在看到老师为难的表情时,方时勉又立刻说没关系,爸爸妈妈会原谅他,叫老师不要担心。
回家之后他的书包被翻了个底朝天,一本带着繁复图案的画册被搜出来。
是赵爷爷送他的。
方时勉哭着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会考好,但愤怒的父母并不会在意一个劣质小孩的承诺和恐惧。
而且,爸爸在一张草稿纸上找到了一些稚嫩,充斥着童趣想象的图画。
与学习无关,是他成绩再次下滑的铁证。
一腔怒火终于找到合理的发泄渠道,极具羞辱地责骂一股脑地砸在惊恐地孩童身上,一顿哭泣求饶的疼痛过后,孩子的懦弱是点燃神经的最后一根引线,方时勉一瘸一拐的被父母拉到楼下。
“不想读书就不要读了!”
当保存良好的书本被熊熊火光吞噬时,方时勉尖叫着要去扑灭,他哀嚎求饶,但是小小的身躯甚至冲不破爸爸的臂弯,方时勉试图低头咬人时,脸上头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又让他陷入绝望地恐惧。
他看到赤红的火焰,看到父母冷漠严厉的眼睛,看到院子里很多熟悉的同学、朋友、叔叔阿姨在低声讨论。
邻居见惯方时勉挨打,但这样惨烈的局面对一个孩子来说伤害太大,虽说他们不愿意去参与这些家务事,但也还是上前阻止了这场几乎要杀死方时勉的暴行。
当家里重新恢复平静,方时勉被允许回到房间睡觉,他却一晚上都不敢闭眼,他害怕那吃人的焰火会带着那些书本的冤魂来烧死他。
害怕真的不能读书。
害怕爸爸眼睛里的冷漠,以及妈妈失望的表情。
第二天他在极度忐忑中被妈妈叫去上学,书包里是祝泽的旧书。
他走出家门,看到祝泽关心的神情,祝泽还是给他拥抱,问他还痛不痛,一切都恢复原来的样子,可他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画面再一转,是一通打不进去的电话。
嘟-嘟-嘟-嘟-
梦里那敲击的声音忽然停下来,火焰带来的燥热也被消解下去,方时勉却倏然惊醒,他睁开眼睛,正对上霍仲山平静的目光。
视线还有些迷蒙,方时勉眨了眨眼睛。
霍仲山没和他讲话,侧过头与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低声交流。
方时勉这才看到他这狭小的卧室里还站了两位医生,他想坐起来,身上却没有力气,他朝霍仲山看去,有话想问也想要感谢,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是一阵无法抵挡的困倦,他想先闭一下眼睛再问,但刚闭上眼睛就重新陷入虚无的黑暗。
而此时正在与医生交谈的霍仲山在看到这一幕时,心里那点因为这孩子不爱惜身体而燃起的火气倏然被熄灭。
被子里困倦的少年,眼眶红肿着从梦中醒来,无声无息地用那样依赖缱绻的目光看着他,再沉沉睡去。
心脏上流过一股细微的电流,酥麻的刺激感瞬间流往全身,在情感空间的某处也柔软下去。
两位医生交代好一切就退出去,霍仲山安静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床上睡得不太安稳地少年,偏白的皮肤上有细密的汗珠,他轻轻皱着眉,嘴唇会轻轻颤动,是很能让人怜爱的模样。
霍仲山关了卧室的灯,却没出去,反而站在暗处看了很久,男人目光深沉,沉默威严,像是在做出某种抉择,眼底晦暗不明。
方时勉这次并没有睡很久,他出了一身汗,这会吃了特效药,身上虽然还是酸痛,但也重新恢复了精神,他打开手机回复了徐龙的消息,却还意外看见祝泽发来的讯息,问他感觉怎样,说开完会就来看他。
浑浑噩噩的坐起来,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却不太能记起来。
卧室没开灯,尽管这里采光不算好,但下午的阳光还是能照亮屋内一小片,方时勉爬起来坐了一会儿,重新去衣柜里抓了件无袖t恤,开了卧室门钻进狭窄走廊斜对面的卫生间洗澡。
方时勉这次洗的很快,因为洗到一半就感觉到脚下有点飘飘然,头重脚轻,对于这种情况他已经有了经验,当机立断,推开卫生间那扇很薄的木门,让冷空气灌进来,新鲜空气涌入鼻腔,让浑浊的大脑清醒,不至于摔倒在里面。
他随手套上那件长长的旧t恤往外走,原本想蹲在厕所旁边的墙壁上靠一下,恢复一会儿再去卧室拿衣服,却忽然瞄到客厅里坐了人。
那一刻,方时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件宽大的,并不合身的旧t恤。
连……都没穿。
而此时,坐在沙发上垂眸回复邮件的霍仲山显然也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