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唉,我……唉——等等。”
  他猛然使劲儿的手抓得程川眉头一皱:“怎么了?”
  “我我我好像出现幻觉了,川哥。”于京洛声音发抖,难掩紧张,舌头打结,“我竟竟竟然看到陆沉那个狗东西了!”
  程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见一个相貌英俊但不掩沉冷的男子,眼光正死死锁住他们。
  程川:“……”这误会大了。
  “没幻觉,是有个男人在看我们。”他试着抽了抽手臂,不成想于京洛反而抱得更牢。
  “川哥,帮我做个戏好不好?求求你了,陆沉那狗东西肯定沾沾自喜认为我在为他伤神呢,不行,太丢脸了。川哥,求你了……”
  他说着,便小鸟依人地将一颗头埋进了程川肩膀,扭来扭去地撒娇。
  后者万般无奈:“……怎么帮?”
  “这样。”话音刚落,于京洛便突地仰头,亲了一口青年的侧脸,“冒犯了川哥,我请你吃好多好多顿饭补偿。”
  他先斩后奏,不仅程川没反应过来,二人对面的男人亦木头人一般僵直在了原处,脸色在舞池灯光映照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黑。
  最糟糕的情况还不止于此——“小川?”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旁边传来,程川颈骨差不多是像个机器人那般一节一节转动去看同样幽灵似的空降这个酒吧的荣峥,对方脸上的漆黑与破碎和陆沉不分伯仲。
  狗血的世界,程川慨叹。
  第60章
  四人之间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气氛稳定而低压地僵持,各人神态各异。
  程川最松弛,气定神闲。于京洛半醉不醉,脑子早已糊成一团乱麻, 只本能搂着程川一条臂膀寻求安全感。荣峥满眼涩然。陆沉目光如同淬了冰, 在程川冷然的侧脸和于京洛过分亲昵的动作间来回游移,临了落到后者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上, 紧攥的手指骨节泛白。
  陆沉率先打破僵局, 长腿一迈径直走到桌前, 一把扯起瘫在程川身上的于京洛:“闹够了没有?”
  “放开我!”于京洛酒劲上头, 挥着拳头乱打,“狗东西!小爷已经忘记你了!别来坏我兴致!”
  “于京洛,你喝多了。”陆沉冷声说道,圈住他的手腕就要将人拉走。
  程川不放:“强人所难不好吧,陆先生?”
  “我没醉!”于京洛亦梗着脖子, 往程川的方向抬下巴,“我现在有新欢了,比你好一万倍!”
  陆沉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只不断重复:“于京洛, 跟我回去。”
  “你弄疼我了,快松开手!”夹在中间的人朝站立的人大喊, 最后却是坐着的先卸了力。
  被带走前, 于京洛拉长脖颈回望程川央求他:“川哥, 我先去处理点事情!假如我两个小时内没给你打视频电话, 你就报警!哥!”
  “好,我听到了。”
  得到肯定答复,于京洛才放下心来,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离开后,程川也无再待下去的必要,起身迈向酒吧大门。
  “你为什么会来?”酒吧外的凛风扑面而来,冻得程川打了个哆嗦,刚刚积蓄的微末醉意转瞬散了个干净,眼底一片清明,带着声音也泠然。
  “我估摸着你们回程的时间去接你,路上因为一起车祸堵了一会儿,赶到时就见你们上了公交。”荣峥道,“我跟着它开,没想到半途又被别的车子刮了一下,只好停下处理。协商完我给你发过信息的,小川,但你没回,我便顺着站点周围的娱乐场所找过去,就找到那儿了。”
  程川还屏蔽着他的消息呢,酒吧内又没打开过手机,自然没看到:“怎么刮的,人有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蹭了一下左侧尾灯,我没事儿。”男人跟在他身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但没持续多长,一想到不久前目睹的场景,便又耷拉下来。
  乌斯怀亚地处高纬,这个季节日落得很晚,八点多了还可看见太阳。暮色从比格海峡那边爬过来,将二人影子拉得很长,部分阴影重叠,像极了两颗若即若离的心。
  “你们在一起了吗?”他们在海边停下,荣峥望着前面青年瘦高的背影,忽地问道。
  程川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听了这话转过头来,逆着光,荣峥看不清他眼底的情感,只听闻:“还没。”
  还,那就是有可能,男人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心底喷涌而出的嫉恨与想把程川扛回家里囚起来的阴暗念头,看他在长椅上坐下,迟疑须臾,也走过去坐到了对方身边。
  “那……你还让他亲。”
  程川这回是故意的了,脑袋一歪,十分好奇地反问:“这事儿沈季池不是也对你做过吗?为什么你们能是兄友弟恭我们就不可以?”
  荣峥一刹那脑中飘过众多理由,比如前提条件不同,比如认知差异——那时他不知沈季池喜欢男的可于京洛一看就和那个带走他的男人关系匪浅……但他最终只能支吾着吐出一句:“……对不起。”
  程川不再应声,独留坐在他身侧的人仍惴惴不安:“那你喜欢他吗?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荣峥说,“不是把他当弟弟、朋友那种喜欢,你有想过和他发展成情侣关系吗,小川?”
  “如果我说‘有’你会怎样?”程川没忘记他曾经那句信誓旦旦的“宣言”,“生同衾,死同椁”,“尊重祝福并退出?荣峥,要是你做得到,我感激不尽。”
  道出这话时他甚至不曾转头,只眺望黄昏。随着时间推移,云层越聚越多,像一块块苍穹的淤青堆叠在安第斯山脉肩头。夕阳已在苟延残喘,挣扎着从云缝中渗下血丝般的辉光,一束一束照进海里,将水面灼烧出糜烂病态的金红。
  出乎程川意料的,本以为会再度“宣誓主权”的男人不言不语,缄默好久。久到他觉得对方已不会开口时,收到了回复:“……我会。”
  这无异于听到程敏说不酗酒不赌了,程川满目讶然去看荣峥,后者却别开了眼,从前者角度,只瞧见天边残红倒映在他眼底。
  “若是,”荣峥似乎化为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说话对他来说成了件举步维艰的事,“你喜欢他,他可以给你带来快乐……我会,退出。”他说。
  你会吗?脑海中的女护士问,如今荣峥可以回答她,我会。他仍然偏激,可为对方付出所有,却也愿意……为与他相爱的人让路。
  都说每个人皆是一座孤岛,荣峥认同这个说法,一路走来他从最开始的坚信能依靠爱在两人之间搭建出一条跨海电缆,彼此连接。
  到此时此刻终于了悟也接受,人是孤岛,但爱不是。
  它是一种流动的能量,一片岛上任飞鸟来往的森林,并不专属于他,也无须他自以为是当一个“卫兵”把守,去向何方,程川自己说了才算。
  程川道:“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或许爱真的可以让人成长吧。”荣峥对他说,“我不会打扰,但我可能还要再爱你一段时间,小川。我……希望你不要介怀,我会在某一天放下的。”
  骗你的,男人想。他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终此一生,他永远放不下,也不会再爱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人了。只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告知程川平白给人添加心理负担了。
  “是么。”程川也不知相信与否,唇角的笑和风一般凉,“我现在能够告诉你之前的答案了,没有。”
  没有想和于京洛在一起的心思,亦不想以此为借口编造谎言逼迫荣峥放手,他从来决绝也坦荡。
  许是晚霞太动人,程川难得产生倾诉的欲望:“荣峥,其实我可以不要爱情的。乃至亲情,友情。”
  他凝望着海面上偶尔飞过的信天翁,看着它们的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中碎成万千光点,跳着,跃着。多像人类的心事啊,程川心想,在时光的洋流里明明灭灭,看似彼此映照,实则各自沉浮。
  方才的日落亦然,很绚烂也很极致的美,但所有璀璨也不过是光与暗的短暂和解。永恒的,只有暮光中始终沉默的群山,和群山之上,那片正在铺开的,无限辽远的空无。
  万物都孤独。
  程川轻声继续:“痛苦和孤独于过去的我而言是常态,也曾想方设法逃离。但如今,我已经可以任由它们流经,我们相处和谐。”
  荣峥注视着他伶仃的侧颜,忽而觉得难过,轻而易举就将知晓对方不会喜欢其他人后产生的小确幸覆盖了。与其如此,他宁愿程川去爱他人。
  约法三章第一条数不清第几次被他抛却脑后,荣峥往旁边挪了一挪,再挪——他抬起双臂圈住了程川。
  一个无关情欲的,憨头憨脑到仿佛濒临冻死的人抱住冰天雪地里最后一根柴火的拥抱。
  也说不清楚到底谁更需要。
  -
  回到酒店,书房里,荣峥洗漱过后打开电脑刚想处理公务,手机上却蓦然跳出一条提示,将他视线吸引。
  是外网社交软件上《光圈》的官号,程川在阿尔伯克基被那个自称该杂志社主编的怀尔德先生采访后他便特别关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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