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荣峥,人生如寄,你脚踩的土地形成于亿万年前,刚刚掠过的风可能吹往很久以后,我们都不过是它们漫长岁月里的过客,对彼此来说……同样如此。
“终有一天,尘会归尘,土会归土,所有求而不得的痛苦,都不过沧海一粟。”
不管是过去的荣峥之于他,之于沈季池,还是现在的他之于荣峥,之于周镜……所有人都不得所求。但相同的,所有人都还活着,没有谁离了谁过不下去,时间会稀释一切,熬过去就好。
“所以,到此为止吧,荣峥。”他说,“梦该醒了,自欺欺人无法挽救任何事实。”
苍凉壮美的晨景里,长风吹着长草起伏,也吹得程川衣衫猎猎作响。青年发丝凌乱,脊背却未曾被风摧折,从头至尾挺得笔直,鼓起的黑色外套让他看起来好似长出了翅膀。
荣峥看着看着,忽而想起酒肉朋友的说辞,以及德州那个暴雨天两人之间的对话。
金丝雀,程川的外形条件毋庸置疑有这个资本,光是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就足以令许多人心驰神往,蜂拥而至献殷勤。
可该念头注定只能成为臆想。因为从始至终,程川都是那只搏击长空的鹰。他爱的人曾经受诸多磨难,走过了千山万水依然自持,这样的人绝不甘为笼中雀。
荣峥,我不恨你了——在圣路易斯郊外那个夜晚程川曾出口的话再度浮现,容不得荣峥再逃避。
他终于明白,没有什么可以困住程川,过去不能,苦难不能,恨不能,爱……更不能。
程川站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眼眸恍惚也凝聚了来自千万年前的厚重,永远孤独,永远热烈。也永远,不会再爱他。
荣峥垂下眼眸,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相机边缘,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入心脏。
他喉结滚动着,无法辩驳,无法声张,所有未竟之言尽数吞咽回了胃囊。
程川说完,久久等不来对方回应,自认为表意已经很清楚决绝,送达到位,便不再理会,擦身而过走向车队那边已经在招呼他吃早餐的队员。
背对着背,荣峥没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程川自然也没窥见,分明云销雨霁、春光大好的天气,却有一滴水珠砸落在地,打得草叶微微一颤,没在上边停留多久,便又沿着叶尖坠下,渗入土地不见了。
第51章
程川原先是打定主意跟随车队进退的, 只是很多时候安排总会被意外打断——就在他们吃完早餐出发后不久,荣峥发起了烧。
“嘿,哥们儿,你还好吗?”中途停车拍摄, 众人从车上下来, 卢西亚诺不放心地看着荣峥苍白干裂的嘴唇及泛着不正常酡红的颧骨,作为队长, 他有必要保证随行每个人的平安。
荣峥语气十分抱歉:“大概是淋了雨, 有点低烧, 你们有退烧药吗?”
“胡安!”卢西亚诺高喊一声, 名为胡安的少年抓着药蹦到二人身边。
“出发前忘记更新医药箱,只剩布洛芬了,而且你的运气很差,先生,它已经过期。”
荣峥无奈苦笑:“那看来着实不太走运。”
“烧得很严重吗?”程川皱眉出现, “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还是尽早返回,去医院看病。”
“不是很要紧,不用太担心。”荣峥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眼神。
胡安听不懂中文, 但大约能从神态里猜出二人在彼此关心,见荣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直接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随后惊呼:“我的上帝, 你必须立刻打针吃药, 再烧下去我们今晚煮饭就不用生火了!”
余下三人:“……”
程川冷着脸,也抬臂,手背贴上他的前额, 寒声道:“你管这叫不要紧?”
荣峥嗫嚅:“我等一下用凉水擦擦说不定就降温了……”
“荣峥。”程川打断他,“你不小了,还不懂什么叫与人方便,不给别人添麻烦吗?能不能别像个巨婴?”
“……对不起。”
“和你自己的身体细胞道歉吧。”
“我现在去医院,”男人一步步后撤,脸上笑容略显惨淡,“我退烧后再来找你,小川。”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各异,胡安挠了挠头,干巴巴道:“我说,咱们真的让他一个人开车往回走吗?我的意思是,荣先生的状况瞧起来很差劲,我有些害怕他死在半路上……”
“程川?”卢西亚诺望向身旁的人。
程川一声不响,半晌,才说:“我恐怕要食言了……抱歉,他是我的恩人,若是放任他发着烧开车,出了事我一辈子良心难安……我得送他去医院。”
“理解的,程,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卢西亚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只不过我或许会遗憾上一段时日,毕竟我还没有拍出一张最好看的美洲狮照片赠予你,也没能在拍摄结束后邀请你参加聚会,共享探戈、音乐和马黛茶。”
“也不用这样伤感,”程川摸出圆珠笔和便笺给他写了一串数字和字母,“这是我的微信号,你可以在应用商店下载这个软件后添加我。”
卢西亚诺收下了:“一路顺风。”没等程川走出两步,他又突地叫住对方,递上一块圆形石头,石面底色是浅粉与胭脂红交融的渐变,上边白色纹路蜿蜒游走,整体光泽温润,圆满柔和,“这是红纹石,代表祝福与勇气。程川,祝你一往无前,无论做什么。”
“谢谢。”程川诚心实意笑开,“也祝你事事顺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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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峥手指将将触碰车门把手之际,倏地被一股大力扯开。
“坐副驾。”程川木着脸将背包放至后座,自己上了驾驶室。
荣峥内心五味杂陈,饱胀又酸涩。心肠到底太柔软,他想,甭管外表看着多冷硬,这人实则有着一颗世间罕有的赤忱坦荡的心。
令他如何松手,荣峥暗自神伤,放不下——即使听完那样一席话,知晓程川已放下所有过往,对他无爱亦无恨,他仍然放不下。
某位诗人说得真好,“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他本可以空心蹉跎一生,如果他不曾得到过这样一份炙热爱意。
“要吐就吐里面。”身前递过来一个塑料袋,程川把他扑克牌般的脸色看成了难受。
“小川,我没想吐。”荣峥接下袋子,“我只是难过。”
“可以哭,我不介意。”
荣峥失笑:“你和那个车队队长认识很久了吗?他貌似对你非常依依不舍。”他看到程川放包时塞进夹层的那颗石头了,红纹石,亦称“阿根廷石”,“印加玫瑰”,象征……爱情和浪漫。
那个人是他的新男朋友吗?看起来不像,那是在暧昧中?那人喜欢程川,程川呢?他喜欢对方吗?……红纹石恍若不是被程川塞进背包,而是他的胃里,沉甸甸坠着,持续性传来模糊滞涩的闷痛。
“就比你早半天而已,”程川心无旁骛开车,目不转睛,“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我看他送了你一块漂亮石头,还以为你们很熟。”
程川锐利的目光射向他:“你想表述什么可以直言。”
“那是红纹石吧,似乎代表爱恋。”
程川轻嗤:“荣峥,我不是钱,不是是个人见了我就会喜欢。”
他好像对自己的魅力没有正确的认知,荣峥暗忖,看程川神情确定他真不觉得那个队长喜欢他也对对方无意后,心间愁云淡去几分:“妄自菲薄了,小川。你值得的,不论爱情还是友情。”
程川没再搭话,荣峥发着高烧撑这么久亦不免疲倦,靠在座椅上缓解不适,车子就这样在四下默然中,从颠簸过渡到平稳,开到了医院。
“注意事项你自己把握,我先走了。”见人挂上水,程川自觉仁至义尽,说着就要转身。
不料却被荣峥一把拽住手腕:“去哪儿啊?”病中喑哑的声音听来有少许可怜兮兮。
“我应该没有义务向你报备。”
“是回去找他们吗?或是离开这里前往下一座城市?”男人没脸没皮,偏执地要问出一个结果,“小川,能不能不走。”
被他扣住的人低喃:“我几个小时前应当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忘性不至于那么大吧……”
“我记得每一个字,”荣峥说,“但我做不到……我放不下,小川。”
“关我屁事。”
话音未落,便被男人发力一拉,跌入对方怀中,腿上。动作太大,荣峥手背上的针头被径直扯落,带出一串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只紧紧环住程川的腰,抱着,额头埋入对方颈窝,闷声道:“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小川,最后一次。”
“松开。”男人不依,程川挣扎间胳膊肘杵到他的腹部,换来一声闷哼。便是到这儿地步了,他仍不愿松手,反而越抱越紧,用几乎能将双方勒断气的力度。
程川又去按他胳膊肘的麻筋麻穴,经此一遭,铁臂终于泄力,被制住的人趁机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