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程川打了个哆嗦。与此同时,心电监护仪骤然发出扎耳警报,是荣峥的血压在急速下降。
  医护人员慌忙围上去,指令一个接一个抛出,程川身体被挤到角落,眼珠子却粘着担架,紧紧盯住躺在上面的人。
  心电监护仪的绿色波形忽高忽低,荣峥脸色越来越苍白,程川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安静而死寂地看着医生忙碌,给病患注射肾上腺素……
  救护车在街道上飞驰,警声长鸣,总算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急诊。
  荣峥被推进了手术室,程川站在门外走廊上,闻着消毒水与血腥气混合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涌。
  今天枪击案的受害者大都送到了这里,长椅上坐满了其他同样焦急的家属,有人无声哭泣,有人来回踱步,空气中弥漫开大片令人窒息的压抑。
  程川背靠着墙,蹲了下来,先是行尸走肉般联系了何秘书让她通知荣峥妈妈这件事,发现自己手上沾的血早已干涸,只得又起身去清洗。回来后,便坐在地上发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新闻推送不断弹出最新消息:“芝加哥市中心枪击案已致14死52伤”,“警方击毙三名持枪歹徒”……
  他只瞟了一眼,无心点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目光落到手术室的红灯上。直瞪得眼都痛了,也不愿罢休。
  当红灯终于熄灭时,程川差不多是飞上前抓住了医生的褂子:“他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子弹取出来了,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但还没脱离危险期。子弹离肠道很近,导致它破裂,引发大出血,我们进行了修复和止血处理……接下来要送去icu观察。”医生摘下口罩,抹去额上密布的汗珠,问他,“你是患者家属吗?患者还未清醒,后续治疗需要与家属协商一下,还有就是费用缴纳……”
  “不,抱歉,我不是家属。”听到人无大碍,程川悬了整晚的心终于放下大半,说道,“但是我已经将情况告诉他的妈妈,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她大概就能赶到。”
  荣峥被转入了icu,程川站在病房外,透过双层玻璃看他。男人的身子被无数根导管缠绕,冷白灯光下的苍白面庞泛着青灰,好在监护仪上的各项数值变化幅度始终平稳……
  数个小时前的场景历历在目,程川手掌撑着玻璃,额头轻轻贴了上去。
  “你在想什么?”生死之际,违背本能推开我的前一秒,“你在想什么?”
  第47章
  年轻人身强力壮, 即使伤势较重,荣峥也在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的第三日醒了过来。
  期间程川配合警方调查完成了笔录,拒绝了记者的采访邀请,也把飞南美的机票日期往后推了一段时间——荣峥舍命相救, 他不至于狼心狗肺到趁此时机跑路。
  何秘书也带着一众保镖飞抵芝加哥, 林书月不在其列。
  “荣总,”何秘书斟酌着用词, “老夫人说签证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 她晚几天到。”
  消毒水的气息宛如无形丝线缠绕在人的鼻间, 阳光透过百叶窗, 将高级病房雪白的床单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荣峥已经能坐直,靠在靠枕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被角:“知道了。”他说。
  晚几天的结果,大约就是继续晚几天, 晚到最后,他伤势痊愈便没必要来了。荣峥知晓父母对他没什么感情,他对他们同样,并未过多伤神, 挥挥手让人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与程川。
  程川在给自己削苹果。他手巧, 刀锋削出的果皮薄如蝉翼, 却不曾断裂, 卷成螺旋似的形状垂落。
  一时无话, 仅有刀面摩擦果肉沙沙作响,苹果的清甜似有若无地飘散,覆盖了消毒水的冷冽, 声音气味皆莫名让人心安。
  荣峥就这样静静看着他把苹果削完,切出一小块果肉,用刀尖插着送入口中。咀嚼声清脆,味道听着就很鲜甜多汁。嚼东西时脸颊会稍稍鼓起,像只小松鼠,可爱——他怎么这么可爱?荣峥想,光是旁观他吃,心脏便莫名柔软了下来,就连腹部麻药过去后的疼痛,也不值一提了。
  “你没受伤的那只手能动吗?”慢悠悠吃完一整个苹果,程川将果核丢入垃圾桶,又拿湿纸巾擦拭过嘴、手和刀,才不紧不慢望向荣峥,询问。
  后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手,”程川伸手指向床头柜上的打包盒,“医生说你肠道功能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吃流食,遵循少量多次原则……我给你熬了米汤,要是手能动就自己喝了吧。”
  荣峥缓慢地眨了眨眼:“不太有力气。”
  “好吧,”程川起身,“那我去帮你叫护士。”
  “我想你喂我可以吗?”
  程川脚下步伐一顿,片刻后,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我觉得命运有点神奇,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几个月前的你和沈季池?你成了病号,但我不是昔日的你,没有玩哥哥弟弟我喂你你摸我游戏的爱好。”
  男人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被他几句话说得更是苍白如纸:“当初是他硬要我喂的,我想着他手不方便……”
  顾虑他大病初愈,不宜动气,程川本欲再说些什么,想想还是放弃了,摇摇头:“不谈这个了,我去找人。”
  “不可以不说!”荣峥叫住他,“小川,我知道过去我不闻不顾的态度让你寒了心,重新揭开伤口很痛,但我们不能避而不谈。你总是这样,什么苦都藏在心里不和我说,积累到一定程度了就直接判我死刑……不能这样,我们之间不该是这个结局。”
  往事不堪回首,但轻飘飘揭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闷着沤着更加不妥,只会让它如烂疮那样发臭。只有挖开,摊在阳光下,刨去腐肉重新上药,才能从新长出健康的血肉。过程会很痛,但那是令伤口痊愈最快的方法,是荣峥自打决心追回程川以来摸索出的至理。
  “我不说……怪谁呢?荣峥,你也没给我说的底气啊。”程川笑了,“而且我没说吗?我没让你和沈季池保持距离吗?从始至终在装聋作哑的人,是你。”
  说完不再给他回话的机会,径自走出了病房,徒留荣峥一个人坐在床上,经受着手术刀口的疼,以及反刍旧事带来的心脏的绞痛。
  是他活该,荣峥痛苦地弯下腰,心想,是他过去仗着程川爱他,有恃毋恐,他活该。
  ……
  住院区人手紧缺,护士没空,最终还是荣峥身残志坚,自己单手端着碗喝完了流食。
  然后,干脆让何秘书办理了出院,转到一家私立的创伤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地处称不上偏远,占地广阔,算是人为精心雕琢出的一座治愈绿洲。主院区道路两旁梧桐成荫,建筑是现代风格,简约大气,草坪与花卉错落其间。中央地带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泉广场,立着天使、圣母玛利亚等等神话与宗教中的人物雕塑,造型精美。喷泉水柱清澈透亮,环形长椅上可以看到在静坐休憩的患者,的确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程川随同荣峥在这儿住了几天,每日就是看看书修修照片,陪对方说几句话,不想聊了也大可在园区内闲逛,饱览美景,深觉身心舒畅,人仿佛都年轻了不少。
  只可惜幻梦终有尽,程川心知肚明自己并不会与荣峥长久维持这样平和的状态,分开才是他们的宿命。是以眼瞅着飞机起飞的日期越来越近,这天,他倏然问:“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啊?”荣峥有些心虚地从手表中抬起头,支吾道,“我……都可以,你想住多久?”
  “……”程川说,“生病的人是你,大哥。”
  “那就……半个月?我感觉我伤口恢复得还不是很好,反正不着急,多待一会儿也没事。”
  “随你。”
  荣峥还以为他说这话是会在未来半个月里继续陪伴自己,不由露出个松快的笑容。笑完,再次低头去看表。
  程川生出些好奇:“你有事?”
  被问到的人眼睛很亮地看着他:“有。”话音刚落,敲门声便笃笃笃响起。
  “荣总。”何秘书的声音传来。
  “咳咳,请进。”
  何秘书推门而入,几个保镖紧随其后,各人手里各抱着几捧花,翩然而至,横三竖三在程川面前的茶几上摆好后,又飘然而去了。
  程川:“……”
  花束每一捧都很巨大,以黑色烫金纸包裹,底部系着深紫缎带,华贵无双。一朵朵朱丽叶玫瑰开到最盛,丰硕饱满,花瓣重重叠叠,质感胜过丝绸。
  更关键的,花束中心不是花,而是一个精致的黑色盒子,表面光滑如镜,印着金色logo,熠熠生辉。
  无需打开,程川光看logo名称与礼盒大小,就已经猜出了内里装的是什么——镜头。
  九个不同品牌、不同类型但毫无疑问都极尽奢华、价值不菲的相机镜头。
  荣峥行走还不太方便,摇着轮椅来到他面前,从一捧花束中取下礼盒,拆开,将那个价值六位数的镜头递给程川:“小川,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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