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中那片广袤无垠的黄沙,脑海中自导自演自己在当中寻找宝藏的画面。
  他不苟言笑的父亲便是在这时走近。
  身形如山的男人身着剪裁精良的黑西装,皮鞋擦得能映出人影,手持一份厚厚的文件,眉头永远舒展不开。
  “荣峥,又在发什么愣?”父亲坐上沙发,声音低沉、冰冷,回荡在空旷客厅。
  他那时还太小,被这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慌乱站起身来,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本冒险书,声音细弱,有颤抖也有期待:“爸爸,沙漠中真的有宝藏吗?我在书里看到……”
  话没说完,父亲就将文件重重拍上一旁的茶几,打断他:“停下,荣峥,停止询问这些愚蠢的问题。沙漠中没有宝藏,童话故事是哄骗无知小孩的,我告诉过你的话都忘了吗?”
  小小的他大大的反骨,犹不死心:“可是,书里说很多探险家都找到了金币和宝石……说不定我们也能找到,然后卖很多很多钱。”
  然后便听到父亲冷笑一声,站起身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卖很多钱?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上,不如多去练一下字。荣峥,你要记得,白日梦换不来收获,一切要靠野心、实力和算计。”
  他还想再争辩几句,母亲却在这时踩着高跟鞋也从楼上下来。
  她大概是预备去参加什么晚宴,着一袭晚礼服,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白光闪闪,脸上妆容精致,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金玉养出来的矜傲。
  “荣峥,你爸爸说得对。”母亲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机械发出指令,“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心所欲做白日梦?你是荣家的继承人,将来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事业,无聊的幻想是弱者才会做的事,告诉妈妈,你想成为一个庸碌的失败者吗?”
  ……
  回忆至此,荣峥有些怅惘:“那时没能得到答案,后来我就没再问了,再后来,我也活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嗯嗯嗯,那你挺有童心。”程川注意力一直放在不远处忙碌的店员身上,压根儿没细听男人说了些什么,见他没再出声,便马马虎虎接了几句。
  荣峥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神情,满腔苦涩,张口无言,只觉得他俩现如今的状况真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昔日是自己对恋人不上心,现下换作程川对他敷衍……苍天饶过谁。
  好在他的心理建设早已固若金汤,很快就自我调整好,顺着对方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人。”程川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午餐,擦擦嘴,起身朝服务员走去,趁对方得闲时候大致向她描述了李思余的生物特征,打探消息。
  店员听完摇头:“非常抱歉我的朋友,我在这儿上了两个多月的班,时间是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并没有见过你描述的这个女人。如果她确实坐着轮椅,我想见过的人大都会留下点印象,也许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好吧,谢谢。”
  程川沮丧地走回座位。
  “没事儿,才刚启程呢。”荣峥宽慰他,“一定会找到的。”
  程川没接话,稍作休整后,他们重新回到路上。
  -
  “也许我们可以寻求当地警方的帮助。”程川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右手撑着脸颊靠在上边,任由燥热的风灌入车内,乱七八糟扬起他的发丝。荣峥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片刻后,清清嗓子建议。
  “很好的建议,荣总,所以我们该用什么理由呢?”程川懒洋洋轻嘲,“一起走入警局,等他们斟好茶后坐下来,掏出骨灰盒说‘长官我们寻找她是想给她送一盒骨灰’?当被盘问关系时要怎么证明,凭借寥寥几行聊天记录吗?”
  只要愿意动脑,借口总能编出,但荣峥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段旅程是难能的相处时光,程川越慢找到李思余,其实越有利于他,因此……
  “是我考虑不周了,”他道,“仔细想想确实也没必要为此浪费稀缺的警力资源,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吧,正好路上看风景了。”
  程川没再答话,伸长手臂在车载显屏上戳戳两下,用震耳欲聋的摇滚挤掉了车内蔓延的寂静。
  他们行车一下午,路过一些有人烟的地方时都会上前问询,但显然,大海捞针若想有收获格外艰难。
  出发第一天,他们颗粒无收。
  不过程川并未因此感到多灰心,他早就做好长期战的准备。相比来说,倒是今晚的住宿问题更让他崩溃一些。
  “慢着,等等,”他将手搭在柜台上问对方,“你确定吗?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再确认一下……”
  前台十分标准地笑出八颗牙:“很抱歉先生,可我们确实只剩一间房了。但请放心,我们床的面积是足够的,您和您的朋友之间再躺一位美国总统都不成问题。”
  程川:“……”
  “您看您还要订购吗?”
  荣峥噗嗤一笑,递上自己的护照:“是的,我们需要,谢谢。”
  这是一座说不上繁华的小镇,他们方才开车进入时已大致转过一圈,这间汽车旅馆是唯一一家看着能入住的地方。夜色渐深,程川也懒得再额外费心力去寻找下榻之处,便接受了。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他心想,实在不行这个季节打地铺就当纳凉了。
  “你先洗还是我先?”二人进了房间,把行李丢到小沙发上,荣峥看着没骨头似的把自己当饼一样摊在床上的程川,好笑着问。
  后者脸朝下,传来的声音很闷:“你先。”
  对方洗得很快,程川衣服刚找好不久便排到他了,而等他洗完出来,荣峥已经穿着t恤和宽松运动中裤,头戴眼罩躺在了床的一侧。
  双人床不小,但也没有大到前台员工描述的中间可以再塞一个人的地步,对于他们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来说,属实是暧昧了。
  程川“吧嗒”一声关了灯,却没走过去躺下,而是从背包里翻出打火机和烟,来到了阳台关上门。
  荣峥死缠烂打两个月了,且看起来有越挫越勇的架势,说实话,他有些技穷。对方打定主意不要脸之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整天好像除了当他尾巴就没有别的事干……
  程川点燃一支烟,没抽,这玩意儿更像是发呆时的一个伙伴,他就这么举着眺望街道灯火阑珊。
  橙红的火星子随夜风明灭,烧到一半时,程川终于抬手,含上滤嘴。他悠悠吸气再呼气,吞吐间,尼古丁充斥肺部。味道并不好闻,大抵这也是他少年沾染却从未上瘾的原因。
  没滋没味又抽一口后,程川便失了兴趣,把烟头摁灭在铁制的栏杆上。都说烟酒解千愁,依他看也不尽然,尝试过后效果也就那样,身体遭罪,烦恼一分不减。短暂的感官麻痹作用褪去,再醒来该腐烂的还是腐烂,渡不了一点心中苦海。
  没劲。
  吱嘎——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程川回首望去,是荣峥拉开了阳台门,这会儿正倚在门框上看他。男人深刻的五官隐在半明半昧的月光里,他看不清他的眼睛。
  第36章
  “高中。”程川双臂曲起, 胳膊肘往身后栏杆上一撑,平静陈述道。
  “那么早,我还以为是大学。”荣峥走到他面前,递上旅馆供应的一次性毛巾, “头发不擦一下么?吹感冒了多遭罪。”
  “晾着凉快, 你这毛巾送得有点晚,已经吹干了。”程川对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是上心的, 头发早在洗完澡后就拿洗漱池旁那半死不活的老旧吹风机吹了个半干, 眼下再经干热的夜风一吹, 的确不再需要毛巾, 荣峥的体贴在他看来笨拙且多余。是以青年眉目轻敛,浑身上下唯一动的地方唯有嘴。
  攥着毛巾的大手收了回去,约莫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合时宜,只徒增尴尬。他注视着程川松松夹住香烟的手指,岔开话题:“是我思虑欠妥……明天还要赶路, 早些睡吧,要是睡一张床上让你不自在的话,我可以打地铺。”
  程川却没接过这截话茬,反倒是对刚才那句“我还以为”更感兴趣:“不好奇我为什么高中就是个不良少年?”
  “那你愿意说吗?”
  男人黑沉沉的目光望过来, 程川试图从中找寻一丝伪装的痕迹,没发现, 有点惊奇:“查我行踪查得挺六, 竟然没有顺手把我的过去也扒一下吗?”
  “关于你自己, 我想听你自己说。”荣峥问, “小川,我能有这个机会吗?”
  程川没回答,将那根尚未吸完的烟丢进阳台小桌上的烟灰缸里, 拍拍手绕过对方往屋内走:“夜深了,睡吧。”
  俩人到底是躺到了一张床上,但由于彼此睡相都挺好,迷糊间滚在一起或把对方踢下床等等事件都没发生。清晨苏醒时,荣峥还小小可惜了几分钟。
  “叹完气了?”程川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叹完赶紧洗漱,我们吃完早饭上路。”从他醒来放完水再收拾东西,至少过去十分钟了,对方还坐在床上发蒙,这让程川略感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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