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任他巧舌如簧,荣峥阴郁着一张脸,还是那句老话:“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至此,他的耐心彻底告罄,顺手抽过对方手机将图片发给自己后,删除聊天记录与照片、清空回收站一口作气,那张沈季池始终胜券在握的底牌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抹去了。
“我不管你照片是怎么来的,还有没有别的备份……今天过后,我希望它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荣峥把手机还给它的主人,“小池,你会做到的,对吗?”
他说得不疾不徐,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沈季池却无端打了个寒战,凉意顺着毛孔丝丝缕缕渗入骨缝。想起过往荣峥待自己的好,他满目嫉恨的同时也夹杂着浓厚的茫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过去几年来明明对他有求必应、极尽呵护的荣峥,为什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要不是程川,要不是这个贱人……
沈季池盯着荣峥毫不流连的背影,眼中阴云密布,渐渐地,就凝成了势在必得的实体——你是我的,他想。荣峥哥,我不允许、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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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吓的,也许是疼的,也许是累的——总之,程川在宋凛车上睡了过去。
“程川!程川!醒醒——”朦朦胧胧中,程川听到有道熟悉声音在呼唤他的姓名,飘渺遥远,仿若来自天际。
怎么回事?程川在一阵强烈的下坠感中陡然惊醒,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眼睛,意识尚且模糊,就先感到砭骨寒意冲袭,紧接着,水流疯狂灌入口鼻。
这下便是死人也该诈尸了,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瞬间就反应过来自个儿现在的处境:在水里。
周遭是无尽黑暗,耳边呼啸着江水湍急的声响,程川下意识地挣扎,却发现身子不知何时早已被麻绳紧紧束缚。绳索深深勒进肉里,每动一下带来的都是钻心的疼。
他强忍住窒息的恐惧,双手在胸前不断摸索,想解开这个将自己和背后某个沉甸甸东西捆绑在一起的束缚。
然而麻绳湿漉漉,在黑暗中又滑又紧,任凭程川手指因大力而泛白,指甲都要抠断,这条夺命绳依旧死死地缠着他。
江水拼命把他往下游冲,绑在身上的东西则配合着将他人朝水底拖,程川能清晰感受到在此过程中,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滴逐步消逝。
难不成他今天真要死在这里了吗?程川双腿不断蹬踹,试图找到一个借力向上的支点。
可是没有。
除了冰冷的、迅猛的水流,什么都没有。
肺部残存的空气以分明可感知的速度在消耗,恍惚中程川甚至好像看到了死神,正扛镰刀、坐火箭奔他而来。
真的……要死了吗?
“笨蛋!”就在这时,刚刚那道把他唤醒的稚嫩声音再度响起,“不在胸前呀,后面,你知道的,得往后面摸!”
后面?
后面!
程川醍醐灌顶,双手反绕向身后,毫不费力就环住了背上那个虽沉重、却十分瘦而薄的东西。
不多时,他就在后边摸到一个绳结。
余烬中的最后一颗火星勃勃跳跃,程川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用尽全力想要解开它。
濒死之人爆发出的求生之力是恐怖的,他全然不顾指甲断裂、鲜血混着江水带来的刺痛,只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扯着。
终于,绳结松动了。
程川大喜过望,继续发了疯似的拉扯——麻绳总算一点一点松开。
挣脱上半身的捆缚后,他一鼓作气,紧接着飞速解开了绑在腰间和双腿的绳子。
而后,双手猛地往后一撑,终于彻底摆脱那物,奋力往上游去。
但没游两下,裤脚就倏地感到一阵拉力,程川迅速回头脱掉裤子,正欲转身之际——
春夜风急雨骤,刹那间一道闪电撕裂苍穹,惊雷“轰隆”炸响。
借着闪电带来的光亮,他终于得以看清此前一直和自己绑在一起的物体……
第13章
他的母亲。
刚才一直和他绑在一起的重物,竟是他母亲的躯体。
此时此刻,女人双眼紧闭,面色如纸惨白,满头秀发在水中张牙舞爪铺开,嘴唇则紫得发黑,原本温柔的面容在水中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死寂。
她下垂的手腕上还戴着他生物学上的父亲程敏——那个人渣结婚时送给她的所谓“聘礼”,一只可调节大小的绞丝金镯,方才勾住他裤脚的也正是这玩意儿。
无数念头在程川脑海中炸开,一锅粥似的搅和成一团。
“妈!”——他想大声呼叫,喊她快醒醒,但因为身处水体中,能发出的只有含糊不清一串音节。就是这一丁点声音,最后也被迅猛水流瞬间淹没。
程川双手用力划拉着水,拼了命想朝正以肉眼可见速度下坠的女人游过去。
然而终究还是不敌自然之力——
他的身体在江水冲击下摇摇欲坠,手脚的每一次发力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被拆卸。
目之所见,母亲的身躯在江中随水流反复飘荡,像柳叶,纤薄的一片人,雨打风吹去都悄无声息。
程川满心绝望,人在江河之下,涌出的泪都是冰的。
他一边哭一边往母亲的方向游去。
但就在手臂抓上她的腕部的手镯时——一个巨大浪头猛地打来。
程川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浪头打得晕头转向。
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惊恐发现手中攥住的只剩镯子,女人早已被江水席卷着,迅速向下游冲去。
“不!”——
孩童喉间挤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他已经不顾自己所剩无几的体能,不顾死生,拼尽全力只固执地朝着母亲飘走的方向追去。
可最终,母亲的身影还是在他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地,便只剩下一个暗淡轮廓……最终,消失在了茫茫大江深处。
到此,程川也失去了往上游的力气,身体失去支撑,整个人往下沉去。
但或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他命不该绝,没几秒,又一个浪头打来,霎时将程川高高抛起,然后重重甩在了岸边。
瘦瘦小小的人儿趴在潮湿的土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江水从他的口鼻中不断喷涌而出。
“妈……”程川双眸空洞,呆愣愣望着广阔的江面,虚弱地呢喃,却注定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妈什么妈!你妈就是你害死的!小畜生!”
男人愤怒的咆哮震耳欲聋,高热中的孩童艰难睁开双目,熟悉破败的家映入眼帘。
灯光是昏黄的,墙面漆皮大片脱落,露出底下红褐印记交错的、斑驳的水泥。
地上各种各样的酒瓶横陈,空气中则缠绕着经年挥之不去的烟草、酒精与霉味,那个他本应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此刻正一边灌酒,一边从那张嘴里吐出喋喋不休的咒骂。
他骂“烂婊子”,骂“小畜生”,骂天,骂地……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就像全世界都欠他。
骂着骂着,便突然高高扬起臂膀,将手中的酒瓶“啪”一下砸到对面墙上,深绿色的玻璃碎片迸裂四溅。
年幼的程川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
一个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动作,却瞬间引起了程敏的不满,起身,骂骂咧咧走到小孩身旁。
“怕我?”他一把扯住程川的头发迫使后者仰起头颅,“老子是你老子!小畜生,怕我?跟你那就会勾引男人的娘一样下贱的没用玩意儿……”
那时的程川终归年幼,尚不懂得遮掩情绪,于是用那双和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充满仇恨的眼睛瞪着程敏,换得后者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小小的身躯由此被打飞出去,脸颊迅速高高肿起,之前从母亲手腕上薅下来的金镯也“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程敏显然也听到了这声清脆的响,浑浊双眼眯起:“这是什么?”
程川慌里慌张伸长手臂,想在他之前拿到那个手镯,却在抓上的刹那,被男人一脚踩住腕子。
“金镯子……”程敏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手镯的出处,一下子眉开眼笑,“没想到那贱女人还留着,之前还骗我说手里没钱了,可真会藏私……哼,看明天那个姓王的还拿什么理由不让我上桌!”
说罢就弯腰去捡。
但,那只细小的、伤痕累累的手却没松开。
程敏踩在手腕上的脚瞬时加大力气:“松手。”
程川一呼一吸间吐出的都是团团热气,几乎要将肺腑烧穿的痛感让他有些难以区分自己是否已经平安,抑或当前一切都是临死前的幻想?
“妈妈……”他执拗地、死死地抓住那只镯子。
而后——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回响在不大的一方空间。
程川身子顷刻间剧烈一颤,肿胀的脸上肌肉不停抽搐,原本咬紧的牙关松懈,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