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宋铭川属实没想到裴晏的酒量能有这么差,但看裴晏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像要睡着的样子。
  他本来想和裴晏好好聊一聊暗卫一事,看看裴晏有没有什么想法,结果这小狼醉得东倒西歪,别说谈正事,只怕连现在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呢。
  不过他还记得许久之前裴晏就问过他有没有熏香……
  想到这里,宋铭川下意识抬起袖子嗅了嗅自己,他一抬手,裴晏立马殷勤地凑过来跟猫吸猫薄荷似的抱住他袖子吸了一口,像猫吸了猫薄荷一样眯起眼睛,脸蛋又红扑扑的蹭来蹭去。
  看上去好像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宋铭川……依旧什么也没闻出来。
  如今的裴晏早不是之前那个极瘦弱的孩子了,营养跟上去后身体开始逐渐抽条,有了些青年的样子,头发也不像以前那蓬草似的总乱乱的,而是乌黑浓密起来。
  原先就是个小糯米团子,如今更是个玉雪可爱的……糯米团子,宋铭川瞧着不由有点手痒。
  但他在裴晏面前总端着包袱——以前是总会想起原著中的暴君,现在时间一长,见到的裴晏更多是现在这个模样,与书中天差地别,倒是不怎么想了,但他却又转眼给自己套上了“老师”的皮囊,整日跟大尾巴狼似的正经,总不会去做捏小孩脸揉人头发一类举动。
  他小时候接触的老师都很是严格,弹钢琴练书法都不许他喊苦,喊了要抽手心,宋铭川自己当不成严师,但感觉自己折中得还不错——既不过分严格,不算过分纵容亲近,哪怕他知道自己平日里手欠,也不会去招惹裴晏。
  不过今日裴晏好像醉得厉害。
  “小殿下?”他试探地喊了一声,裴晏迷迷糊糊应了声“嗯”。
  “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嗯?”
  “还记得我是谁吗?”
  “嗯。”
  宋铭川有点好笑,裴晏分明连他的话都分不清了,但他张一次嘴,就非得应一声。
  “下次可不能让你喝酒了。”见裴晏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宋铭川索性放心大胆地伸手,轻轻掐住裴晏的脸蛋晃了晃,小孩脸嫩得跟豆腐似的,手感好极了,他捏着就像在捏果冻,“下回喝了酒,被人拐了可怎么办。”
  裴晏眨巴眼,只听到后半句,又黏黏糊糊凑上来,“……老师要拐我吗?”
  哪有听到要被拐走还喜滋滋凑上来的。
  “是是是,”宋铭川失笑,“拐回我府上,我府里还缺条小狼。”
  听到“拐回府上”,裴晏便一把抱住宋铭川的手臂蹭蹭,头点点。
  “好——呀——”
  语调拉得长长的,如果他有尾巴,只怕已经摇得飞快。
  他学礼仪之后,这种小动物似的行为只有在偶尔想撒娇或是想引起宋铭川注意时才会做了,如今喝了酒,腻歪在宋铭川身边,几乎要黏上去。
  也太会撒娇了吧,小狼崽。
  宋铭川几乎要败下阵来,只能一手揽着这只撒娇的小狼,由着他往这边蹭蹭那边嗅嗅,还被他头顶的发冠顶了一下,瞧见裴晏似乎被发冠束缚得不太舒服,只能伸手帮他解开。
  发冠一解开,那乌黑的发丝就如流水般滑落,从头顶到肩头一路铺在他手上,宋铭川试着握住一缕扯了扯,小狼就呼噜一声,委屈地看着他,眼睛的那一抹蓝好像要满溢出来似的。
  这可真是……
  撒娇的小孩果然最好命,宋铭川认命地哄了他好一会儿,又喂了解酒汤,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这喝了酒以后精神十足的小牛皮糖给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哄着入了睡。
  他住的地方不在裴晏院子里,只能踱着步自己回去,在路过一处院落外,瞧见个粉裙的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发间金钗一晃一晃。
  那似乎是当今二公主。
  宋铭川觉得有些奇怪,皇室皆住在西边,和东边的百官是不相通的,二公主如何来了这边?
  他放慢了些步伐经过二公主方才进去的院落,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是个年轻男子与公主在说话,似乎还有其他女人,看不见模样,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几句。
  “……你到底是爱我还是……”
  “原来……一直……”
  声音凄然,心碎欲绝。
  嚯,还是个狗血爱情故事之你爱我还是爱她。
  宋铭川倒是很想吃瓜,但随即院落里声音就低了下去,只能遗憾离场。
  裴晏午睡过后便醒了。
  有些人是属于喝醉酒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
  有些人则是属于喝完酒后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晏属于后者,他从睁眼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时,整个人的脸瞬间通红,忍不住想往被子里拱。
  太不成体统了,他怎么能做出这样……这样的事情!
  但又想到在醉酒后,宋铭川带着笑注视着他,亲近他。
  会由着他往自己怀里拱,会摸他的脸蛋,会笑眯眯哄他,还说要把他带回府里。
  是在做梦吗?可是触感真实无比,枕头旁还有宋铭川帮他摘下的发冠。
  裴晏自己脱发冠后是不会放在床头的,这似乎是宋铭川所做的铁证。
  但不论是这样耐心地哄,或是捏住他的脸蛋,这些都是他清醒时……或是说平时宋铭川绝不可能会做的事情。
  平日里宋铭川总是温温柔柔,但持君子礼,绝不会靠他太近,进退有度,也总是这么教他。
  原来在他喝醉以后宋铭川还会这么耐心哄他。
  裴晏发了好一会呆,突然有些低落。
  若是清醒的时候宋铭川也能这样待他就好了。
  明明宋铭川平日里待他极好,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不够,像缺了什么。
  但缺了什么呢?
  裴晏说不清,烦躁地垂下眼帘。
  就像此刻宋铭川不在他面前一般,整个屋子没意思透了。
  福来已经捧好衣裳安排了热水,裴晏换洗完,外面就有太监来敲门。
  “殿下,如今已快晚膳了,”福来出去一趟,回来后垂着眼毕恭毕敬,“宋侍讲中途还来过一回,见您还在休息便没打扰,皇上方才遣人来传了话,说要您去前院里用膳。”
  裴晏有些腻烦,神色淡淡地应了声。
  冬日天色容易深,裴晏出门时天已有些暗,福来在前头掌灯带路,绕过中央的岔路口,前面便有个匆忙跑走的影子,躲在假山后。
  “谁在那?出来!”福来一眼瞧见,扯着嗓子问。
  裴晏听到那步子细碎,踩在雪上也有些慌乱,皱着眉,靠近假山。
  假山后是死路,退无可退,一名女子只能慌乱地躲在角落。
  天色已晚,看不清这女子容貌,但皇室所带的宫女太监,衣服皆是有制式,也不是这样。
  “你是何人?”裴晏淡淡地开口。
  他语气平静,女子方才跑动时已瞧见他身上衣裳不凡,匆忙下跪,“万死叨扰贵人,小女子是户部王霖侍郎之女,名唤王婉,因迷了路误入此处……”
  她接下腰间玉佩,裴晏接过仔细看,果然看见“婉”字。
  看来身份倒为真。
  裴晏不以为意。
  这女子带着身份玉佩,举止礼仪慌乱中也无错处,看得出良好教养,应当不是贼人。倒确实有可能是走错了路,若是被侍卫发现,只怕要吃点苦头。
  “你自去吧。”裴晏便未再管她,转身离开,福来想探头探脑看看,被裴晏眼刀子一扫,把脑袋缩了回去老老实实领路。
  直到脚步声远去,王婉才松了口气,悄悄地沿着岔路继续走。
  前院热闹非凡,所有皇子公主都在此处,上午猎到的熊如今已被做成食物,还有一只烤全羊,裴晏踏进前院,众人谈论的声音都小了些。
  说实在的,裴帝年年冬猎,也只有这么一次带上了这位四皇子,众人也拿捏不清皇上的心态,不知道该亲近还是疏远,加上三皇子与六皇子还在那坐着,搭理裴晏的人也不多,大多都在观察。
  裴晏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抬起头,目光正对着对面坐的二公主。
  二公主今夜心情明显不佳,对周围的目光毫不在意,只闷闷地低头吃自己的,突然察觉到正对面有人盯着她瞧,她抬起头,对上一双蓝色眼睛。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这应当是自己的四弟,那个拥有伽兰血脉的皇子。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整个京城只怕都是独一份,伽兰人少入京城,只有特定外贸流通之日才会来,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人哪怕不认识他,见到那双眼睛也能知道他是谁。
  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父亲不喜,母亲也因此郁郁而终,而她在之前几乎未曾听说过这位四弟的事迹。
  若是常人被这样对待,只怕早已心性扭曲。
  但四弟似乎……还好。
  那双湖水似的眼睛清澈,虽然没什么情感,却也不见算计,平静地看向她,像是在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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