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江熄听不见,他听着谩骂声,觉得自己确实不该活着。
  想来这二十几年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自他母亲离世后,他看着同辈的人要么崭露头角,要么成家立业,似乎只有他活成了一个纨绔,占着天渊派少宗主的位子行着荒唐的事。
  他后悔过,但他不想耽误盛清,想为江睦守住属于他的东西,想不被别人看轻,所以张牙舞爪着、嚣张跋扈着,想哪怕做好一件事也行,让别人知道江家嫡子不是孬种。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好,所以他做这么多,有何意义?
  周围的灵气开始浑浊,江熄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向还寒知道,如果江熄走不出心魔,要么强制断掉灵脉,要么就地疯魔,从此永远迷失在自己最恐惧的黑暗深渊中。
  “少宗主醒醒。”
  “江熄,那是幻境,是心魔。”顾不得称呼,向还寒一声声呼唤着。
  他被雷电之力激得全身冒着电光,但仍然坚持护法,但时间一点点流逝,灵力也即将告罄。
  江熄不该让他来的,他现在阶级太低,根本没办法替他稳住周围的灵压,不过在灵力耗尽之前还有一个冒险的方法,那就是共灵。
  作为道侣,他可以窥探江熄的灵台,但灵台如此波动之时强行窥探,一旦灵力暴走,他可能会先江熄一步灵力爆体而亡。
  向还寒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可以为他人性命豁出去的好人,孤儿是最惜命的,毕竟孑然一身,人世间无人能替他看顾这条命。
  心里虽然警告着这是愚蠢之举,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额头贴了过去,可是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被江熄的灵台阻挡在外。
  向还寒猛地睁开眼。
  此时江熄内心拒绝任何人触碰,显然已经有些走火入魔。
  像江熄这般人生可以说十分顺遂的人,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心魔,竟然能让他如陷泥潭,无法挣脱?
  “江熄!”
  没有人回应,只有灵力在他周围迸发出“噼啪”声,雨水一滴滴从天空降落,越来越大。
  向还寒用尽全身灵力张开结界。
  江熄,你到底在怕什么,又想要什么?
  江熄想要解脱。
  他执着如意剑,看着众人冷漠的眼神,听着那些咒骂,正准备自裁。
  他少时也听说过自裁的人,当时只觉得其心志不够坚定,是懦弱之徒,现在想来,逃避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听不到,不去想,就能逍遥,反正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只要一剑下去,所有人都会满意。
  剑已见血,江熄的手微微晃动。
  真的没人在意,真的所有人都满意吗?
  “至少小公子在意,至少崔师姐在意,还有很多人,我……我也在意。”
  胳膊变得异常重,身体也有些虚弱,只有手上青筋弓起,他听见有人对自己如此说道。
  是向还寒,所以向还寒呢,他也死了吗?
  江熄把剑放下来,开始从周围血淋淋的人脸上找向还寒,从一一辨认到开始喊:“向还寒,向还寒!”
  似乎听到他的呼唤,人群分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全是伤痕的人朝他走过来。
  “向……还寒?”江熄认出来人,也看见了他脸上愤恨的表情。
  “是你让曹师兄打的我,是你对我辱骂凌辱,江熄,你心似蛇蝎,无人真心待你。”
  目眦尽裂,字字含恨。
  江熄闻言怔了怔,然后在心里默默点头。
  当初自己确实对他恶劣,所以向还寒怎会真的从心底觉得自己活着会更好,只是不得不说些场面话,结果自己还真当那是真心了。
  他轻轻吐了口气,再次拿起剑来,但感觉全身都坠入到冰窟中。
  想要拥抱,想听到肯定,想获得真心,凭什么都得不到?
  就算不被期待,便要非死不可吗?那他这十年的忍受算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没有意义,但是他都忍受了,世道就不能给他一个意义吗?
  江熄苦笑了一下,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向还寒,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你让我逃不开的时候想想你,我想了,但是想到的却是你被我欺负的时候。”
  他逐渐从心魔里脱离,但可笑的是,他脱离的原因是觉得委屈:“我……对不起你,但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明明事情是自己做的,却不想对方怨恨自己,实在太过贪心。
  他攥紧拳头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儿子无能,也知道您是想让我为江睦开路,不配此位,您骂我我当然会受着,可是偶尔能不能也褒扬儿子几句,当箭靶也挺危险的。”
  江展没有表情,只是对上他的目光:“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的确,他只是他爹人生的污点,可是江展不会这么说话,再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也未曾说过,只是让他滚远点,大抵只是觉得自己是惹事精。
  江熄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我有好好照顾江睦,以后依然会。”
  那些人并不是站在那里听他说话,他们依然嘴中高声唾骂着靠近他,希望他有些自知之明地以死谢罪。
  江熄颓然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这人生下来听了不少好话,也听了不少难听的,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但至少没有误入歧途,担不起你们如此咒骂。”
  “若当真有需要我牺牲的那天,为了大家和天渊派,我不会退缩,但绝非此时。”
  但这些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围上来后便做出势要掐死他的动作,江熄唤来如意剑,轻踩剑柄,一跃往上飞去。
  “白说了,一句也听不见!”江熄撇撇嘴。
  原来心魔就是这样,根本讲不了道理。
  身后尸山血海依旧看着他,但伴着一声雷鸣,全都消失了。
  睁开眼时,身边是金光闪闪的雷纹,江熄看了一眼后,却无力为之高兴。
  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冷汗频频腿上发软,整个人就要直挺挺从岩石上往下摔下去。
  “当心。”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那人没有贴近自己,手也很快就松开。
  江熄扶着额头,觉得有些眩晕,只感觉到一只手搭到他的脉上。
  “恭喜少宗主。”
  他听到向还寒如是说道。
  其实江熄能感受出来,灵脉正在有力地波动,灵息在丹田到涌泉间澎湃地运转,自此之后,他将能修炼雷灵根更高的术法,也能更好地使用天地灵气。
  “我有点累。”这是他筑基后说的第一句话,这场噩梦如同让他死过一次般,心情很是沉重,所有精气神仿佛都被熬干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后仰过去,但是实在撑不住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眼前一黑便躺了下去。
  冷,这是江熄醒来后最直观的感受。
  他缩了缩身子,感受到一团温暖,于是又努力蜷缩了一下,尤觉不够,拽了拽身前的衣物。
  “少宗主。”
  头的上方传来声音,头下面的“枕头”似乎在动。
  江熄并非很困,只是觉得累,睁眼还是不难的,只是目及之处是白花花的里衣,自己竟是枕在向还寒膝上,还把人家衣衫拽得不整。
  “我怎么躺在这?”江熄晕头转向地看了眼周围,还是在山洞里,天色阴沉,但还算看得清周围一切。
  与来时不同,大雨正倾泻进来,自己和向还寒待的地方虽然没被雨水淋到,但阵阵秋风吹着雨丝带来寒气。
  “阿嚏!”江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慢悠悠起了身。
  “怎么不张开结界?”江熄看着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怕是向还寒把乾坤袋的衣衫全掏出来了,而自己躺的地方是他来时穿得外衣。
  “我灵力耗尽,此处又灵力稀薄,聚灵有些难,怠慢少宗主了。”向还寒半跪在一旁,丝毫不见受冻的模样。
  “辛苦你了。”江熄从身上挑拣一件外袍递出去:“当心着凉。”
  向还寒接过衣衫,看了一眼后点头站起来穿上了,这是第二次双修时江熄赠的尺寸还算合适的那件。
  江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眼神示意向还寒坐下。
  站着的人愣了一下,没有拒绝。
  “早知道让珍珍来了,最起码能御寒。”江熄吸了下鼻子。
  向还寒的手摩挲着支起的膝盖:“少宗主出门怎么不让珍珍跟着,一路上可还安全?”
  “你问的是不是晚了些,人这不好好的。”江熄把身体披着的衣衫拢了拢,话锋一转道:“出门的时候看见刘韶带着人鬼鬼祟祟的,让珍珍跟去看看。”
  半晌安静后,向还寒轻声道:“少宗主您不用刻意向我解释。”
  “我刻意什么了?”
  江熄虽然嘴上这么说的,但刚才也是,觉得自己嘴臭了一把所以赶紧找补。
  “如果您是因为感谢我才对我说话如此小心翼翼的话,无需如此。”向还寒低着头:“这不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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