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五舅舅:
  恕小澜无法回京向您禀报南方的差事,我欲奔赴幽州投军。
  前朝皇室荒淫残暴,民间惨至易子而食、析骨为炊。定安长公主振臂起义,聚有志之士,以武力平息暴民,夺回被邻国侵占之土地与百姓。
  然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萧家无宗族支撑,子嗣稀少,注定举步维艰。漠北暗流涌动,北朝狼子野心,幽州欲起战事。科举推行仅二十载,皇家虽倾力扶持,奈何人才匮乏,世家沉溺于朝堂内斗,更有甚者妄图谋反。
  您与姨夫为国事操劳,与朝堂周旋,双鬓早已染白霜。海棠夫人隐姓行商,充盈国库,膝下无子。南疆王镇守边疆,数十年未归,仅遣幼子千里进京探亲。
  我娘曾言,大夏既定,我可纵情山水。但大夏未平,我心难安。
  海棠夫人见我如故人,您对我处处包容,燕平将军临终将赵家令牌托付于我。我想,我的双亲应是赵家军烈士。
  燕平将军遗愿,愿大夏永铭赵家军之功。西山玉溪镇百姓含冤,盼真相昭雪于天下。越州眉县灾民有遗,望子女能继续读书科举,光耀门楣。
  我空有一身武力,却不能宣扬赵家军之英勇,不能为西山百姓讨回公道,亦不能助灾民讨回田产。
  我欲赴幽州投军,此去不知归期,亦不知能否生还。若能归京,必叫赵家后人之名响彻大夏。
  唯有三件事,我放心不下。
  ……
  油灯燃尽,萧星洛将信纸塞回信封,放回定安长公主牌位之下。
  大殿两侧灼灼火光,照着众人各色的面孔。有双目震惊,久久不能开口;有人神色如常,像是早有所料;有人相互搀扶,泪湿衣襟。
  小澜来京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有了答案,对于定安长公主、达瓦的谆谆教诲,她铭记于心。
  萧北辰对着大姑姑的牌位叩拜道:“小澜一日不回京,我亦一日不归。”
  赵辰荣望着儿子匍匐的肩膀:“该是我去幽州,我弄丢了小澜,而赵家的责任也应由我来承担。”
  ……
  幽州军营。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帐篷外传来,紧接着有人高声呼喊:“敌袭!”
  “你给我等着。”杜康沉着脸,扭身就走。
  长勺丢回桶里,桑澜抬臂倒出罐子里的汤药。
  “你那药篓子里真有弓箭?”“北朝人真是你杀的?”“你今个胆子挺大。”
  伤兵们问了好些个问题,桑澜都未作答。
  吃了桑澜蜜枣的伤兵问:“有敌袭,你不怕吗?”
  桑澜这才抬头道:“四周地势高,营地以利于防守的圆阵排布,而我们所在的伤兵帐篷为圆阵中心,北朝人真杀进来,那表示外面的防守溃不成军,我与你们都只能逃了。”
  她举着药碗,示意伤兵接住:“我没见你们从床上跳起来,想来应是不急。”
  伤兵问:“你懂行军布阵?”
  桑澜:“我从前随镖师走镖,与山匪作战,与外敌作战,两者的道理应是相通的。”
  “走过镖啊,难怪有胆子顶撞队长。换做普通的新人,早被他吓得回家哭爹喊娘了,而且,你还是个小娘子。”伤兵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如若北朝人真是你杀的,他就会想方设法将你留下,编进他的队里,等着你杀敌立功,好踩着你往上
  爬。“伤兵语气中带有浓烈的恨意,显然对杜康不满已久。
  “多谢你的提醒。”桑澜又分他一粒蜜枣。
  伤兵捏着蜜枣:“你就不能全给我?”
  桑澜转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医书:“日子长着,吃完就没了。”
  斜阳西下,残阳照着桌角干涸的血迹。
  一列人排队记功,他们横眉飞挑、唾沫四溅,正与同伴述说杀敌何其英勇,又拎起手上流血的北朝军头颅,炫耀自己的功绩。
  另外一列人躺在地上,头盖白布,等待军官核实身份,他们是战死的大夏军。
  桑澜坐在帐篷门口,望着天边斜阳,火红的云霞烧透半边天。
  大风起,能吃一嘴黄沙。
  “赵澜,你在想什么?”
  白医官从里面走出来。
  “北朝势小,如何能以卵击石?”桑澜摸着医术书脊,“除非与漠北,甚至他国联合。”
  “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东西。”白医官抽走她手中的书,翻到有折角的一页,看见上面小笔批注,“你为何觉得这一味药不妥?”
  桑澜:“行军打战,时机转瞬即逝,原书上的药见效慢,以重药强攻,方能守住转机。”
  白医官拿着书敲她头:“今日若不是敌袭,你就要与杜康打一架?”
  方才伤兵七嘴八舌地告了赵澜的状,说她不该顶撞杜康,叫白医官好好教训小徒弟,莫闯了大祸。
  “你放心,他打不过我。”桑澜捂着头,咧嘴一笑,“但白师傅打我,我肯定不跑。”
  “淘气。”白医官还给她医书,“我与赵姐有言在先,你什么时候出师,我什么时候放你走。”
  桑澜不知此事,她只知白医官口中的赵姐,是一位更厉害的医官,掌管着幽州军中所有医官。她伸出手掌,期待道:“一言为定。”
  白医官与她击掌:“一言为定。”
  夜色将近。
  一位老者慢步走来,大队长打扮:“小医官,你可会治刀伤?”
  军中三人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除去这四十五人外,另设五位长官。负责监军的押官,指挥全队的队长,协助指挥的副队长,传递指挥信号的旗头,保护旗帜与执旗手的护旗兵。
  此营地中共有四支大队,两支骑兵,两支步兵。
  眼前的老者,与杜康同为统领骑兵的大队长,名白庸,是白医官的叔叔。因这一层关系在,白医官才同意带着赵澜来前边治病救人。
  桑澜先看一眼熬药的白医官,白医官点头,她再拱手行礼道:“会。”
  “带上药箱子,跟我来。”
  白庸领着桑澜回自己的帐篷,掀开帘子,她看见一位年轻的北朝人,肩头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往外渗着血,其双手被束缚住。
  白庸坐到自己的榻上,拧开水囊,抿了一口:“你去给他治,不用治好,但也不能让他血尽而亡。”
  桑澜照做,先喂了一颗药。
  白庸:“你喂了他什么药?”
  “麻醉丸。”桑澜上手扒开北朝人的衣物,“一来,使其全身麻木,不能动弹。二来,他不能再大喊大叫,招来旁人。您老请我来此,是为了秘密行事。”
  白庸满意点头:“你师傅说你是个可靠的聪明人,但我觉得你可靠,却不聪明。”
  桑澜翻找药盒:“因为杜队长?”
  “你师傅担心杜康再找你麻烦,托我照拂你,我手上正好有这么一件棘手差事,所以就叫你来了。”
  “白师傅待我极好,教导之恩铭记于心。”桑澜转头问,“白队长能听懂北朝话吗?”
  白庸:“听不懂,我与你师傅是青州人,因幽州战事,借调过来。”
  凉、青、幽三州聚集大部分兵力对抗漠北,其中以卫家军为首。北朝势小,并未被大夏放在眼里。近些年,幽州本地局势安稳,治军松散,因此从青州借调除卫家军以外的精锐部队,补充军力。
  “难怪。”桑澜指着北朝人,“他一边骂我们,一边说,晚上会有人来救他。白队长,敌军可能会夜袭。”
  白庸眉目一紧:“当真?”
  桑澜:“我以前四处走镖,天南海北的语言都学了点。白队长不信,可请一位信任的幽州兵来。”
  白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仔细听听他还说了什么?”
  桑澜摊手,让开身子:“药起效,他晕过去了。”
  白庸:“叫醒他。”
  “麻醉丸必须等药效消散。”桑澜起身,“我去请白师傅来,她或许有办法。”
  白庸:“去吧。”
  桑澜离开,帐篷外又走进一人。
  白庸问那人:“她说的是真话?”
  “是。”
  白庸看着晕过去的北朝人,挥手:“下去吧。”
  他心中有了猜测,赵澜应是卫小将军要找的人。
  浅瞳小娘子,曾有走镖的经历,年纪十六、七,善长弓,会医术,懂北方语言,胆量和见识强于寻常人。
  桑澜没料到,她临走前卫安晏在装睡。
  卫安晏猜到她有北上投军的可能,一封急信送回青州,吩咐亲信暗中寻找她的下落。
  桑澜还不知前十几年里,北朝与漠北经常打仗,两国边界时常变动。
  北朝不轻易南下,仅在草原和大漠征战,但漠北喜欢进犯大夏边境,卫家军防守的位置主要跟着漠北变动,在青、幽两州边境上迁移。
  四年前,卫安晏生擒漠北大王子,漠北为赎回王子签下和平盟约,后面盘踞在青州以北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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