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赵将军慢走。”
行动不便的老爷子，结结实实地磕头。
排在他后面的，有杵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中年人，还有被人牵着的幼童。
有身穿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家，亦有衣服洗得发白的穷苦人家。
一贯寂静无声的赵府，人满为患。
桑澜有些恍惚。
“赵小姐。”有人跪在桑澜身旁，“我是燕州茶行的会长，我想请人来修缮赵府。”
桑澜转头，那是一个长相干练精明的中年人。
“为什么？”
茶行老板道：“裕城之战，我的丈夫战死，婆家将我和怀中的孩子赶出家门。赵将军路过，听说我是赵家军遗孀，将我带回赵家。”她拉过同样跪着的青年，“我在赵府后院，生下了她。”
“打到后面，赵府人都死光了，我亲眼看着陈将军因为病痛，断了气。赵将军上城楼前，留下一半口粮。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茶行老板咽下哽咽，“后来做了点买卖，赚了些钱，赵将军却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没想到再见时，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旁一直不开口的青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赵小姐，我要跟你参军，重振赵家军威名。”
桑澜：“你们母女俩过好日子，已是对赵家、赵将军最大的回报。”早就没有赵家军了。战后，赵家军还愿意打仗的将士，被收编进各个军营。
青年道：“你不会遗憾吗？”
“有你记得，有他们记得。”桑澜望着排队上香的人群，“赵家军无憾。”
“不，我有！”
众人望向说话之人。
第57章 赢家是活到最后的人
瘸腿中年男子用拐杖重重锤击地面。
一双三白眼瞪着桑澜：“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娃，胆敢
在赵将军灵前大放厥词。”
桑澜没有开口。
赵婆婆对她自己有恨，对青州有怨，对陈将军的死有憾。
但对赵家护下的百姓。
赵婆婆无憾。
“她是赵家后人，如何不能替赵将军开口？”厅堂走进一人，白衣、白发。
卫安晏走到桑澜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她要真是赵家后人，绝不会放青州罪人进门。”中年男子用拐杖指着卫安晏的鼻尖，桑澜上前一步，压下拐杖。
众人耳尖一动：这与青州还有干系？
桑澜：“你是赵家军老兵？”
“是。”
中年人要抽回拐杖，桑澜松了手：“那你更应该知道军令如山，裕城之战非卫家之过，空口白牙，不怕寒了青州边关十万将士的心吗？我只知卫将军戍边十年，擒敌有功，诸位能在燕州安仁度日，是卫家军十年如一日坚守着边境，阻拦漠北大军南下。”
众人齐齐跟着点头：是这么个理。
卫安晏望着桑澜的后脑勺，嘴角带上一抹浅笑，她在护着他，归还荷包的气，消了大半。
“至于你说我不算赵家人。”桑澜拿出怀中玉佩，“赵家旧部信物在此，赵将军没有老糊涂到将信物交给一个外人。”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涨红：“你让卫安晏在此，就不配为赵家后人！”
众人的目光看向卫安晏：莫非裕城之战当真与青州卫家有关？
卫安晏被众人猜疑的目光盯着，他不想在赵将军灵前生事，刚想抬腿离开。
桑澜叫住他：“卫将军，上完香，再走吧。”她递过来三根香。
接过三根香，卫安晏俯身一拜。
一道长棍从他背后袭来，停在半空中。
“狗屁东西，给你留了颜面，还要生事。”
三根香插进泥里，卫安晏起身回头，桑澜握住长棍往前一推，中年男子倒地痛叫不起。
她居高临下，一双琥珀双面双眸迸射出寒光：“赵家军起棍时，双腿会微曲。即便你断了一条腿，淡忘了赵家军棍法的招式，但你的腿不会忘。两次出棍，我是没瞧出来，你有半点赵家军的样子。”
对桑澜身份存疑的人立即打消念头，她披麻戴孝，一身素净，带着十足的杀气，哪里不像赵家人了？
卫安晏看出，她真生气了。
中年男子扶着拐杖起身：“小女娃满口胡言，世子呢，我要见世子。”
“何人在此喧哗！”一道清冷身影走进堂中，“谁给你的胆子灵前生事。”
萧北辰越过卫安晏，站在桑澜身侧：“砚云将他带下去，仔细审问。”
瘸腿中年男子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往后倒下，惊得旁人退避三尺。
“爹。”一个相貌猥琐的小子从人群中窜出来，抱着中年人嚎啕大哭，叫喊着，“赵家小姐打死了人。”
萧北辰和卫安晏还没动作，桑澜上前一步，揪住那人衣领，一拳砸在他侧脸上。
哭声止住。
桑澜不喜不悲，如冬日料峭寒冰：“非要扰了赵婆婆的清净。”
那眼神！
卫安晏急忙唤了一声：“桑澜。”
桑澜松了手：“叫你背后接了差的主子，五步一拜，三步一磕头，到赵府来认错。”她起身，“天黑之前，见不到人来，我亲自去端了你们窝。”朝萧北辰一颔首，大步走出灵堂。
卫安晏凑到萧北辰耳边低语：“她气到想杀人时，就是那副表情。”
萧北辰侧目看他：“卫将军，我记得你还有差事。”
卫安宴比了个口型：“大舅子，我走了。”他去追前面那道身影。
剩下前来吊唁的宾客不再多言。
卫安晏找了一圈，最后在屋顶上找到了桑澜，隔着一人距离坐下。
“京城比青州繁华。”他挑起话题，“也比青州更复杂。”
“我去过青州。”桑澜望着远方，“草肥马壮，塞上江南。”
见她肯开口说话，卫安晏笑着问：“那你喝过青州酒，吃过青馍吗？”
“酒烈，馍香。”
“我府上有青州酒，等你闲了，与莲笙喝两杯？”
“他不能喝酒。”桑澜瞪他一眼，“还有，你应该跟我保持距离。”
她起身，踩着砖瓦往下走。
“桑澜。”
卫安晏又叫住她，桑澜回头。
他举起自己大拇指，上面带着金丝红玛瑙扳指：“生辰礼，谢了。”
桑澜一跃而下。
红杏走到她身边：“小姐怎会猜到今日会有人来闹事？我已经派人跟着去了。”
桑澜折下一节枯枝：“红杏，咱们府上从未太平过。”手指翻转间，枯枝定在一人身前。
红杏顺着看过去，那人是苏相。
小姐连苏相都不放在眼里了？
紧接着，苏千柔拧眉嗔怒：“桑澜，你这是何意？”
“苏相，赵家只想过安生日子。”桑澜没搭理苏千柔，“您老若管不住手底下的人，我可以帮你宰了他们的手。”她带着红杏走到赵府门前等人。
“桑澜！”苏千柔准备找她讨要一个说法，苏相拉住女儿，“不可。”
自打桑澜来了京城，那些个蠢货止不住地冒头，活似着魔了一般，与皇家叫嚣。
苏相仰头看向屋脊，那还坐着一个白发刺头。
京兆府尹陆大人与大理寺卿唐大人，两人还在审问涉及红袖香案子的官员。
这个新年最是难过！
“走吧。”
苏相牵着女儿走进灵堂，再转到隔壁。
满堂灵牌前，幽幽火光飘闪，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两人祭拜过后，回到马车上。
一言不发的苏千柔开口道：“娘，桑澜应当不是故意。”
苏相诧异地看着女儿，苏千柔继续道：“如果苏家剩我一人，面对此般情形，我会忍不住杀了闹事之人。”
“我与桑澜，天然对立，但我忍不住被她折服。”
苏千柔拿起小圆扇，好奇问：“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什么样的经历？养成了她如今的模样。我羡慕她直白，从不委与虚蛇，仗着一身本事行走四方，从不知艰难险阻为何物。”
她回望着母亲：“即使面对一位当场丞相，她亦不会退缩半步。”
苏相摸着女儿的手：“赢家是活到最后的人。”一敲车门，“告诉马家，一旦被端亲王府查到，认下红袖香主谋，九族流放凉州。”
“娘。”苏千柔放下扇子，“陆家好一出声东击西，看似冲着礼部侍郎的位置，实则是为了京兆府尹，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红袖香一案，是陆家交给圣人的投名状。”苏相望着女儿头上的白玉簪，心底生出几分寂寥，“而礼部侍郎的空缺，早在刘家事发之时，圣上已经有了人选。”
“是魏相的人？”
苏相摇头：“圣上不信我们，也不信魏相。”
……
皇宫。
“母后，我要出宫。”萧夏彤换上一套素服，是满殿黄金中的一抹异色，春和姑姑在殿外候着，等着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