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澜日日与他拌嘴,唯有熟睡时才会安静。
  萧北辰无声地说着:妹妹。
  不够,他又说了一遍:妹妹。
  他念了数遍。
  他的妹妹,胆大心细,坚毅果敢,无所畏惧。
  世间千百好词用来形容妹妹,都不为过。
  早知妹妹如此可爱,他不该丢下她,更不该将探子报上来的消息如数烧掉。
  怀中的分量很轻,萧北辰拿起她的手,手心与指尖爬满老茧。
  妹妹就是用这双手杀了许多个,想要杀他的人。
  幽暗的洞穴中,从穹顶处折射下几缕光线。
  天亮了。
  他怀中的人醒了。
  萧北辰对上疏离的眼神,她素白的唇色轻启:“黑胖子,你放心,我绝不会跟你死在同一处。”
  他嘴角微颤,袖中的手也微微发抖。
  五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小澜喊他黑胖子…他不确定的声音问:“你想起来了?”
  “黑胖子,当年你将我卖给拐子。这仇,我出去跟你算。”
  拐子?萧北辰眸底闪过一丝寒光。
  见他不答,桑澜继续道:“师父跟你们父子两人走后,你手下人先哄骗我,说带我去京城找师父,后来转手将我迷晕卖给拐子。他跟拐子说的话,我听的清楚,他奉端亲王世子之令而来,让拐子将我卖到南方的花楼。若我不听,将我溺死江中。”
  “那时,我只有十来岁,杀的第一个人便是砍了我一刀的拐子。第一次杀人,我如何不怕,你叫我如何不怕!”
  她眼中血丝,红得渗人,萧北辰没有避开,将她眼底的恨意、质问与指责尽收眼底。
  “小澜,我没有。”
  “那人是随王你府车队来。不是你,难不成是端亲王?端亲王前脚敢将我卖到花楼,我师父后脚就能剁了他的命根子。”
  桑澜欲起身,萧北辰不肯松手,将她紧紧搂住:“小澜,我们虽不是一个父亲所生,但你是母妃的孩子,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哥哥错了,哥哥从前命手下人拦着你不让你上京城,但哥哥没想过将你卖去花楼,更没有想过让你死。”
  桑澜用力挣开他,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呸,谁是你亲妹妹。我有父母,父母去后将我托付给师父,师父又将我带回小山村。每年的腊月十三,她总会去趟京城,她说她要去看她的孩子。”
  她将怀中的猫儿面具扔给萧北辰:“每年在腊月十三之前,我都会和师父一起做你的生辰礼。这面具是你们带走师父那年,我和师父一起做的。师父说,你比我大三岁,所以我在你的面具上,多画了三根胡须。”
  “师父经常有事外出,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不回家,所以我从拐子窝里逃回来,又在小山村等了一年,但我没等到她。我带着菜包下山,但路上摔了一跤,脑袋磕着,忘记了回家的路。师父说我在娘胎里伤到了头,所以每次伤到头,我总会想起或者忘记一些记忆。”
  “我怕我忘记师父,所以我找人教我写字。我将每天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回京城的路上,本子掉水里了。”她摸到额头上的伤口,“但还好,石头砸醒了我,让我想起来你是个坏胚子。”
  萧北辰怔怔地凝视看着手中猫儿面具。
  原来,小澜不是母妃的孩子。
  原来,母妃每年都回京城看他。
  原来,每年腊月十三,屋中多出来的生辰礼,是母妃和小澜所做。
  原来,小澜也没有日日与母妃相伴。
  从前是他错了。
  他抬头,冰冷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癫狂,他起身靠近桑澜,举起猫儿面具,柔声道:“妹妹,你的面具坏了,哥哥的赔给你,好不好。”
  面具坏了,桑澜怒从心中来,一把打落他手中的面具:“坏胚子,我不稀罕你的破面具。”
  猫儿面具没入黑暗中。
  “妹妹不喜欢这个面具,出去后,哥哥给你买别的面具,只要妹妹喜欢。”
  桑澜再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石墙,见无路可退,她立在原地:“我就不该来救你。”
  “妹妹,母妃说了,我们要彼此照顾。”萧北辰张开怀抱。
  桑澜想从他身侧离开,却被他拉到怀中。
  萧北辰将她环在自己的臂弯里,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妹妹,听话,不闹了。”
  “萧北辰,你以为我是你桌案上的泥娃娃,任你摆布么?你欠我的,要一笔笔还。”桑澜抬眼,一把短刃插入他的腰间,“我先收你一份利息。”
  萧北辰不顾疼痛,拔出短刃,手中的血滴答到地上,他将匕首放在手中,把手朝着桑澜:“妹妹,我今日都还你,只要你开心。”
  “疯子。”桑澜朝黑暗一处喊,“还不滚出来救你家主子。”
  萧北辰:“卓九,不许出来。”
  “行,我走。”桑澜疾步从风声处走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又止住了脚步。
  “妹妹,我疼。”他的话带着颤音。
  桑澜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张开后握成拳头,将火气压到心底,转身回去。
  “坏胚子,看在师父的面上,我再救你一次。往后,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妹妹,你要走去哪?”
  “关你屁事。”
  “妹妹,别生气。从前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说的好听,但是迟了。若我是个普通的小娘子,现在该在花楼里接客,亦或是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我与你无冤无仇,与你有仇的是你爹。端亲王婚前隐瞒外室和孩子,许师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却在后接杨姨娘与萧北芸进府。萧北芸比你大一岁,你自己算算时间,杨姨娘何时怀
  上的孩子。师父是沙场上驰骋的大将军,不屑于困在这后宅之中,更不屑为负心汉伤心。你爹不肯给和离书,师父离府,你却将仇算在我身上。从前是我没记起来,你我还能相安无事。但现在,我记起来了。”
  萧北辰倒在黑暗中,桑澜看不清,只能凭着气息摸索过去,一物将她绊倒,她扑倒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又伸手抱住她:“妹妹,不生气,好不好。”
  桑澜简直要气笑了,萧世子今天发哪门子的疯。她刚想骂人,一记重物砸到她的后脑勺,眼前一黑,天杀的坏胚子!
  “卓九,拿药箱来。”
  “世子。”卓九早知会听到这些,死也不会留下来。
  “给小澜包扎,轻些,小澜会疼。”
  卓九照做,心里嘀咕,世子您亲手砸的人,还考虑伤者会不会疼。世子的疯病又犯了,老师啊老师,你可将徒儿害惨了。
  “卓九,你是不是想问,小澜为什么会回来?小澜最是心软,我笃定她会回头。她想起来也无妨,让她再忘记就好。你师从黄御医,可会些封存人记忆的法子?”
  “世子,属下才疏学浅。老师济世救人,也不会这法子。”卓九仔细斟酌着话,“我们能出去了吗?这里阴潮,不利于世子养伤。”
  “等小澜醒过来,再走。”
  卓九心底浮起一个念头,世子莫非是想验证桑小姐是否真的如她说的那般,伤到了头,就会忘记或者想起一些记忆。倘若,桑小姐一直没忘,他们便一直出不去?这念头,着实吓到了他。投向表小姐的目光中,不免带上悲悯之色。
  “卓九,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
  等了一日。
  桑澜睁眼,醒来第一件事问萧北辰可还有余孽,萧北辰多番试探,她确实忘了。
  “萧世子、桑姑娘,我找到了一处出去的洞,但那天洞实在是太高了,我爬不上去。”卓九挠了挠自己的头,“我打算去吼上两嗓子,说不定外头的人能听见呢。”他看向萧北辰,这是两人的说辞。
  “我缓一缓就去你说的天洞看看。”
  “小澜,喝水。”萧北辰拿起水壶。
  “表哥,谢啦。”桑澜接过水壶,润了润嗓子,再将水壶还给萧北辰,“表哥,你也喝点。”
  见她神色如常,萧北辰笑着接过,泉水从他的嘴角划过。
  桑澜拿出一张手帕:“擦擦脸。”
  “谢谢,妹妹。”后面两个字,他说得极轻。
  “表哥,你说什么?”
  “我以后叫小澜,妹妹,可好?”
  “叫呗。”桑澜没在意,她只顾着运功调息。
  歇了半日,桑澜从卓九说的洞口飞了上去。
  长长的藤蔓从洞中垂了下来,她趴在上头喊道:“绑结实些,摔下去,我不负责。”
  “好嘞,保准绑得结实。”卓九回道,冲萧北辰行礼,“萧世子,属下失礼了。”
  等到两人都被桑澜拽上去时,他们看得清楚,桑澜双手布条往外渗血。
  “表小姐,你的手。”
  “小伤。”
  萧北辰皱眉道:“小澜,你的手还是先包扎吧。”他扫了一眼卓九,后者默契地拿出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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