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咳咳咳,你是说,她们说我靠出卖色相当小经理?”
“是这意思。”
“有病,老娘真出卖色相至少也是她们老板娘级别的,何至于当个忙得像陀螺的小经理。”
“她们还说你勾引老总嫖资没谈妥,反踩一脚。”
“……醉了,那老瘪三骚扰我的时候,扎辫子的姐就坐我旁边,当时你们就应该把我叫过去,我高低得把她嘴巴撕烂。”
“我们当场就帮你报仇了……我把她死皮都剪到肉出血了,徐姐给她涂了个死亡芭比粉,把她那手衬得都纯黑,就这她还付了快小一百块钱呢。”
“对了,我还给她倒了杯生水,厕所水管子里接的,看着她咕噜咕噜全喝了,回家肯定拉肚子。”
“高,实在是高!”
三个人聊得起劲,心情很好,直到聊得比没边儿了,黛溪问了句,“她们还说你老公没正经工作,不过话说回来,你老公是干啥的,从没听你提过。”
她从来不说,就证明没啥好事,黛溪本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徐姐噤了声,想着等会怎么把这场子圆回去。
杜宁扬却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坦然地说:“他之前是在搞游戏代练,不过最近找了个新工作,广告公司的销售,过两天去报道。”
她对祝贺找到的这份工作挺满意,挺符合他爱交朋友,爱分享的性格。即便是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公司还是给他开了四千块的底薪,加上提成,兴许月收入能过万。
想想就美得呀。
“销售拿提成,赚蛮多的嘛,”黛溪兴致勃勃继续问她那无穷无尽的问题,“你也是,从来不带出来跟我们见见,平时也不戴个戒指,跟你不熟的都以为你单身。”
“我都快愁死了好不好,一直没客人,哪有功夫把老公拉出来遛,”杜宁扬猛喝一口可乐顺顺气儿,“等过段时间我开了单子,他工作稳定了,请你们吃饭行不行?”
“行行行,徐姐你在深城待得最久,肯定知道哪里又贵又好吃,你说吃啥——咱们狠狠宰她一顿。”
“你这丫头真是趁火打劫,”徐姐认真想了想,“吃海怡酒楼,可以喝早茶,还可以吃海鲜。”
“拜托,我是开单子,不是中彩票喂!”
“来个大波龙!再来个阿拉斯加帝王蟹!……”黛溪手舞足蹈地,列了一串儿自己在网上见过的海洋动物名称。
不就是吃了她们一顿肯德基,怎么要随这么大的份儿。杜宁扬哭笑不得地应,“好,好,行。”
她很快等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大单。
图案复杂,纹了整整两天,收了两千多块钱,收工后她甩着酸了的胳膊肘,咧嘴笑着,站在路口等祝贺下班回家。
她们等了好几年才等到那顿海怡酒楼的请客。
久到,早就忘了。
因为在所谓稳定之前,祝贺再次提了辞职;因为在离开深城之前,她想起那个久远下午的承诺。
第47章
◎祈使句◎
祝贺拉着杜宁扬的手,反复地解释他再次离职的理由。
无非那几样,领导是白痴,同事是傻逼,他不想跪着当舔狗,做那些无意义的事和浪费生命没什么区别。
她注视着他,忿忿不平,嘴巴一张一合,或许他说话是有声音吧?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毕业时二十二三,此时的他快二十八,几年之间,实际出去上班的时间不到五个月。他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去逃避真实的世界。
“我再去想别的办法,总有出路……”
她竟格外平静,并未对他所说的抱有任何期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她既不生气,也未如往常一般抚慰他,这让祝贺有些惊讶,他怔怔地看着她,发觉她的右脸颊旁,有溅上没洗干净的颜料,浅浅的墨色晕染开,像个小花猫。
他伸手,轻轻抹了抹那块墨迹,试图讨好她,“你是累了吧,我下楼去买饭。”
房间没开空调,酷热难耐,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
她说:“嗯,热着了,不想吃饭,给我带半个小冰西瓜回来吧。”
“那你先去洗澡,降降温,我很快回来。”
他想得到某种特赦,找到正当理由离开这间压抑的屋子。
她今天接了一个非常喜欢的单子。
黛溪介绍过来的姐妹,一位年轻的妈妈,在手臂上纹了小孩儿的照片,纪念她长的第一颗门牙。小孩儿眼睛弯弯的,牙齿小小白白圆圆的,像颗饱满的旺仔小馒头。
临走时她笑吟吟地谢她,说从没想过会纹得这样好。这让杜宁扬很受用,整个人的心快乐得要飞起来。
她本想和祝贺分享这件微不足道,却又让她感到无比幸福的小事,整个回家的路上都在酝酿,可现在,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从工作中获得幸福这件事上,他们难有共同语言。他们好像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她还在为选到一条还不错的路而沾沾自喜,他却告诉她,我要回去了。
他哪条路都不选,折返回去原点。
对于以后的日子,她说不清是好过还是难过,她看向祝贺那台暗着屏幕的显示器,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把手覆在主机上。
是烫的。
在不开空调的房间里运转大型游戏时,老旧的扇叶散热速度跟不上,所以主机会很烫。
这台先进的顶配电脑,早就被高速发展的新科技淘汰,沉迷在其中不愿自拔的人,亦然。她心知肚明,但不想戳破他,这是他的选择,她想干涉也心无余力。
不如过好自己。
深城的风格,渐渐融入杜宁扬这个人,即便她偏爱写实画风,却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消费者喜欢什么,她就要去搞明白怎么赚到这个钱。
她坐在床上,用勺子挖完那小半个冰西瓜,手边开了盏小台灯,从背包里掏出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纹身图解大全》,开始研究当时还热门的传统手法。
祝贺背对着她,把人缩在电脑椅里,显示器里亮着最新的游戏资讯。
她读累了抬起头,发觉他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宽了一些,从前从那窄窄的椅背延伸出来的,是两条细长的手臂,现在能隐约看到些腰间两侧溢出的肉。
她发觉自己很久没有拥抱他了,或是说,他们很久没有相偎相拥彼此。
她于心不忍,唤了声他的名字,他迟疑片刻,缓缓地转过半个身,摘下耳机,“老婆你叫我?”
“嗯,”她放下书,张开双臂,“想抱抱你了。”
祝贺摘下耳机,走向杜宁扬,坐在床边俯下身,像只猫一般,紧紧地抱她,下巴的胡茬亲昵地蹭她,扎她的脸。
他知道她不生他的气了,他知道她非常爱他,所以一定会原谅他。
她十分笃定地说:“你长胖了。”
“是么?”他说:“好像是胖了,这是幸福肥,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这次轮到她问,“是么?”
和她在一起,真的幸福么。她的脑海里,为什么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
“确定不是中年发福?”
“什么嘛,我又还没到中年!”
“也就这几年的事儿。”
“呸,别胡说。”
“那要是哪天我真中年了成了老男人,老了变成个老头子,你还要不要爱我?”
“不要。”
“嘿你这个女人——”
……
然后几年就真的转眼而过。重复着,可预见的,好拆分的。
他几乎没有再推开过这扇门,成为这个房间的一部分。像一株喜阴喜湿的植物,双腿生根,和电竞椅融为一体。
春天,夏天,秋天,她不管有没有工作的时候会去店里,待到太阳落山再回来,她不喜欢在家呆,狭小的空间只够一个人呆,久了让她透不过气;
冬天他们回一趟淮城,通常是七天,在父母朋友面前维持幸福光鲜的恩爱模样,然后回到深城,继续春天,夏天,秋天的生活。
那墙上的挂钟一直兢兢业业地走,转了无数个圈,循环无数个圆。
直到一个普通的黄昏,像往常一样,她下班回家,不经意间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台挂钟。
不知什么时候起它已经不再转动了,刚买回来的时候是奶白颜色,黑色指针笔直而醒目,现在却泛黄褪色,凝固相融,蒙上时间的尘。
到底是哪一天起,他们不再抬头看它?
到底是哪一天起,那些时间像水珠滴到水里,消失不见?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后知后觉自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耗费太多时间,消耗了太多的自我,指针停了就停了,不能代表什么。
但她要往前走。
“祝贺。”
她推开卧室门,对着老旧显示屏的方向,像往常一样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