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关机了,咋回事,”祝贺挠挠头,“我再问问阿良。”
  他打的是阿良打印店的座机,“嘟”了一声对面就接了起来。
  “喂阿良打印店,噢!加贝兄,哈哈好久不见,少晖?他上半年当兵去了,三月的事儿吧,还是四月,我记不清了,他没跟你说么?他给我留了个言,是不是给你留言看漏了,估计这会儿用不上电话,嘿嘿,我啊,我就不出来吃咯,还要守店子好忙滴,下次你们都回来一起聚聚……那必须的。哎不说了,我这边来客人了,不好意思,拜拜,诶拜拜。”
  祝贺挂了电话,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神伤,他点开q.q,往下翻聊天列表,找了好久找到了少晖的留言。
  时间是半年前,在他最迷茫无措,振作起来又最忙碌焦虑的时刻,忽略了少晖的告别。
  亲爱滴晖哥哥:【儿子最近在干嘛?我还是决定入伍了,买了后天的票,十八个小时的硬座牛逼不?分到了青州那边的步兵连,妈的要是空军就好了,好可惜啊。但我会好好加油努力的,等我回来一起开黑啊不见不散思密达。ps.我要是出来找不到工作就要去深城投奔你哟。】
  亲爱滴晖哥哥:【我会想你的乖儿子!】
  祝贺的手指在摁着摁键,给他补回复。
  加贝:【等你回来,哥也会想你的。】
  杜宁扬凑到祝贺身边,去看他的手机屏幕,瞬间了解了让他低落的因素。
  从前因为热爱聚集到一起的天南地北的朋友,现在一个个去到了不同的角落。他们一个一个离开,有的挥手告别,有的悄无声息。
  她静静倚着他的肩膀,试图告诉他她不会离开。
  有演艺人拖着音响,拿着话筒,一桌一桌地问:“老板点首歌呗,十块钱一首,送给女朋友嘛。”
  “有哪些歌?”
  “张学友、刘德华、谭咏麟、陈慧娴、都有……你看看歌单嘛。”
  演艺人给邻桌递过去一个塑封都发黄的歌单,“都是金曲来的。”
  “老掉牙的歌!”又把歌单递了回去。
  一个遥远夏夜的回忆闯进杜宁扬的脑海,是在溪村写生,她学校那个笨蛋帅哥,和那个淮礼的漂亮女孩,对唱了一首张学友和高慧君的歌。
  她已经不记得他们两个的名字了,却记得那首歌叫作,《你最珍贵》。
  杜宁扬冲演艺人挥手,“叔叔,有《你最珍贵》吗?”
  “有啊,”演艺人拖着音箱往他们这边来,“美女你要点么?”
  “你会唱吗?”杜宁扬问祝贺。
  祝贺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她又转向演艺人,“我付你钱,把话筒给我们对唱可以么?”
  “额,可以啊……”倒是没人提过这样的要求。
  接过话筒,一点也不怯场,不管是否走音还是跑调,就这么牵着手唱了起来。
  “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
  “记得带着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
  ……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我不撤退……”
  “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我愿意这条情路相守相随……”
  “你最珍贵。”
  尾音落下,掷地有声。伴奏还在响,“咔哒”一声,她拉开冰镇啤酒的易拉罐拉环,倒在两个小塑料杯里。
  “祝贺,”一瞬间热烈的情绪翻涌,她伸长胳膊,想要挽住他,“你有没有喝过交杯酒?”
  “没……”
  “我们试试吧,你手够长,应该可以环得住。”
  “好。”
  “那我们就算定下来了。”
  “嗯。”
  第43章
  ◎忏悔信◎
  祝贺离开回声前,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了好几次的a4纸张,放在了茶水柜上。
  搁在那儿怪显眼怪烦的,等祝贺走了,杜宁扬挪动到茶水柜前,展开来看。什么呀,看着真费劲儿,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页里。
  这是吴悠的忏悔信。
  她忏悔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的名字。
  她的真名是“吴悠”,一直都是“吴悠”,那时候他们太天真,太容易轻信别人,也不多想一想,哪个高中老师家庭会给独生女起名叫“忧”。
  信里她说:“本来对于网络世界怀有戒心,所以给自己起了个相似的假名,但越往里面探寻,认识的人越多,就越感受到你们的真心,时间久了,我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吴忧’,我给自己编了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把父母塑造成毫不关心小孩的恶人——只是想把自己塑造得与众不同,网络里的人很好,会真的因为那些错漏百出的故事安慰我,关心我。”
  “特别是你,”信里她补充道:“我常常对你感到愧疚,越愧疚就越喜欢你,然后离不开你,从虚拟世界到现实世界,越来越错。”
  故事的发展不由吴悠所想,直到自己真的把网络牵扯到现实世界,和祝贺见过一面又一面之后,在祝贺真的为了她搬到了深城,租了房子住到一起之后,她才开始慌张。
  她想,先瞒着吧,她也不是完全的满嘴谎话,至少她对祝贺的喜欢是真的,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她是快乐的。
  直到那封挂科延毕的挂号信寄到家里,她才真的慌了神。爸妈打电话过来问,终于是瞒不住了。
  电话里,他们并没有责怪她,而是请她“先回来一趟,我们一起想办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于是在祝贺外出升级硬件的那一天,她主动搭车回了趟家,她家住在深城中心城区的高档小区,地铁线路四通八达。
  迎接她的是一桌精心烹饪的菜肴,挂号信放在茶几上,下面压着的是父亲生病的诊断报告。
  她的爸爸对她说:“爸爸可能照顾不了你很久了,以后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我们看了看你没通过的科目,咨询了你的辅导员,努力补修,一年以后是可以拿到毕业证的。”
  “之前是我们工作太忙,忽视了你,爸爸妈妈向你道歉,”吴悠妈妈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这一年你爸爸病了,我们瞒着你忙着四处看病治病,确实精力大不如前……”
  “提这些作什么?”吴悠爸爸打断道:“爸爸一辈子教书育人,送很多小孩子去到梦想的学府,但爸爸还是最想看你穿学士袍的样子,深大的计算机系多难考,可你就是说上就上了。”
  “悠悠,你一直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饭桌背后是展示柜,开放格容易落灰,她妈妈就总是那块小毛巾擦拭,把每一件都擦得干干净净,亮晶晶。这里面一半是父母作为老师获得的奖杯和荣誉,一半是她从小时候开始就拿到的奖状。
  “我盯着我爸爸的脸,发现他真的消瘦了许多,柜子里那些闪亮的荣誉闪得我眼睛痛,那餐饭是就着眼泪吃的,特别咸。”
  吴悠向父母保证会戒掉游戏,回归正常生活,但没想好怎么和祝贺说分手。与过去糟糕的生活状态说再见不一定等同于分手,但她了解自己也了解祝贺,他们只要见面就会和好,和好意味着继续沉沦在虚幻世界当中。
  他们并没有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里相爱过。
  他们爱那风光无限。
  她的戒网过程也并不顺利,在卧室房间里,望着满墙的书,她的内心感到很焦虑,迟迟平静不下来,升级的经验数字在脑海里盘旋,手指抑制不住地想要按响键盘。
  走的时候还剩一关没打,打完这个怪就好了,就能升级,保住排行榜上的名次。
  心里好痒,像是有蚂蚁在爬,好想挠,好想再玩一把,就一把,再打一场漂亮的仗,潇潇洒洒地收个场,就当告别。不可一世的忧神,怎么能没有一场绚烂至极的告别赛?
  一直想,直到夜深了。
  翻出家去!随便找一间网吧!把这一关打完!
  嗯!就这么办!
  去吧!去吧!最后一次啦!
  吴悠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偷偷把鞋子从鞋柜里摸出来,以最轻最轻的动作拧开家门把手,却还是惊动了楼道走廊的声控灯。
  灯光亮起,她惊恐地回头,发现妈妈站在黑暗的客厅里,冲着她流眼泪。那个瞬间,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晚吴悠没有走成,她主动提出想去戒网中心。她说:“去里面待一段时间就好了,我有信心能成功。”
  吴悠爸妈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带她过去,四十分钟的车程,他们一直很沉默,在心底给彼此加油打气。
  可刚到接待室他们就退缩了,被经理领进来时路过一排又一排的铁丝网,像关犯人似地;坐在沙发里听着经理介绍的成功案例,被送进来孩子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经理看出他们的犹豫,“对于极少数极个别网瘾特别大的,特别是男生,会采取一些强硬措施,但这都是父母知悉的,都会签署知情同意书。”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公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吴悠吓得脸都惨白。吴悠的爸爸起身,正色道:“我们先回去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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