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杜宁扬倚在杂货铺的玻璃柜台上,用座机给金臻奇打电话。手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着台面,心里莫名慌张,她想他一定很生她的气,好好地一顿饭吃着吃着,撂了挑子,放他鸽子。
  不知道他等到了几点?
  或许他没走远?
  金臻奇总会等她的,金臻奇总会原谅她,包容她的,如若她向他解释前因后果,他一定会支持她的。
  她骤然发现自己也能背下来金臻奇的手机号,可惜为时已晚。
  他毫不犹豫地挂断来自深城的电话,坚决地如同和她割席的决心。
  的确,很难说当时的她没有私心;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杜宁扬一直在想金臻奇可能会质问她的问题,一边梳理着自己的答案。
  可惜电话一直没有接通。
  冬日的太阳不暖,却好像炽烤着她焦灼的心,不知不觉额头上浮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想,他为什么不相信她?
  她想,他为什么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想,他怎么能够把她一个人丢在深城,安然地踏上返程的火车?
  她想,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争吵和告别,看似体面,却又好像千疮百孔。
  占用公用电话太久,后面还有人排队,焦躁万分,她打算买瓶水喝降降温,于是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钱,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卷边的名片。
  边缘被雨水侵蚀,但印在中央的字体却清晰可辨——皮肤是温热画布,纹身为永恒纪念。
  名为纪念的纹身店,离祝贺家不远。她把名片又塞回裤口袋。
  “这就是我和金臻奇分手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会在胳膊上纹吴忧的名字,也可以说间接促使我成为纹身师。”
  “我就是心猿意马三心二意,被宠爱的时候不懂珍惜,被人吊着当备胎也甘之如饴。”
  “我也很怕你和金臻奇一样觉得我很渣很无耻。”
  “但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她一个、一个地解答他们之间未了的问题。
  杜宁扬捻灭烟头,呼出最后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看向闻序,“我几乎不和别人提这一段,甚至祝姚和徐照霖我也没说过,他们都以为是我见异思迁踹了金臻奇,没人知道是他在我最喜欢他的时候把我甩了。”
  挺丢脸的,对吧。
  “闻序,坦白意味着把情绪的伤口剖开,让你看到里面溃烂的脓,我不认为你有义务承接我的情绪和负能量。事实上没人有这样的义务。”
  今晚只是情绪使然。
  过去的几周里,他们对于关键性问题总是避而不提,捂着各自的伤口试图独自愈合,用一个伪装强悍的躯体面对对方,所以他们只是表面上的亲密,始终没有办法再深入一步。
  不像从前,她会和祝贺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彼此“一切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她叙述这些的口吻无比平静,或许是心里不再有期许,已然知晓是“不会好的”。
  唯有自身强大,独自消化。
  闻序把杜宁扬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用宽阔的怀抱给她久违的安全感。可他为什么也流下滚烫眼泪?
  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顺着皮肤的纹路往下,这算作一种温热的印记,只是抚慰,不会刺痛。
  她抬起眼,迷惑而愣怔地看着她。
  他说:“不要紧,杜宁扬,你的故事我愿意听,以前没机会知道,所以一直感到遗憾,其实,我甚至为你选择了祝贺而感到高兴——你真心喜欢他,所以你真心与他相爱,敢爱敢恨不撞南墙不回头才是你的风格。现在你撞上了南墙回了头,你们的故事彻底翻篇了,我们的故事才能开始,我比金臻奇幸运得多,不是吗?”
  他们的故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初遇之时,生命经历尚为划了几笔淡淡铅笔印的白纸,如今被十年光阴磋磨揉皱,断无法被抚平如初,所能够做的只是让凹凸平面尽量相贴,共振同频。
  她不太确信地问:“是么?”原来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么?
  “是的,”他十分坚定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金臻奇一样面对风险和不确定性就逃避,也不是每个人都像祝贺一样不上进不珍惜,至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永远站在你这边,就算你犯错,就算你惹我生气,我都会相信你,杜宁扬,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太短,但时间会证明我能做到。”
  他向来做的比说的多。
  他很少看到她这副可怜而脆弱的模样,圆圆的眼睛里水汪汪,满是不可置信的困惑,仿佛有人坚定而始终地爱她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求。
  她忽然问:“那你呢,你的这十年,是怎么过的?”让我也看看你的伤口,让我亲手为它敷上愈合的草药。
  他苦涩地笑笑。在那十年里,他回过两次淮城,也单方面见过她两次,远远地瞧见。
  随后靠着那些笑容而活。
  第36章
  ◎前程似锦◎
  在深城的本地人并不多,熙攘的城市空了大半,再过几天到新年前,就会变成一座空城。
  杜宁扬从杂货铺里拖了个可折叠的小床回来,支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空当里,她并不清楚也没想过自己要再这儿待多久,但祝贺的状况实在太差,就剩一口气吊着,那模样是人看了都会嫌惨,仿佛随时会嗝屁。
  祝贺没忍心让小女孩睡得这么磕碜,把卧室和床让给了她,两人如此相安无事,没有太多话,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值得庆幸的是,祝贺在一天天恢复,干瘪的皮肤重新出现血色,他甚至渐渐改掉昼夜颠倒的坏习惯,也许久没碰游戏,夜晚的睡眠渐长,有时发出安稳的轻鼾。
  白天,他们会趁天气好出门去散步,没有目的地,随意地乱走,吃饭的时间也随机,看到什么吃什么,仿佛两个流浪汉。
  如若碰到讨厌的雨,他们就把凳子搬到阳台上,看雨水攻击邻居来不及收的衣服和晾衣架,看雨点一滴一滴落在防盗网上,看风把电线吹得到处晃,看路上疾行的人的球鞋踩进水坑。
  他们闭口不提吴忧,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他们聊些当下的新闻和过去的趣事,在吴忧出现前和吴忧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坐在街角公园的喷泉台子上,杜宁扬正在啃一个火腿鸡蛋三明治,手边是一瓶玻璃瓶装牛奶,都是昨夜趁便利店打烊之前买的,第二天就过期的打折货,便宜好吃,就算变质她也不在乎。
  两条细腿晃荡,来时米白色的帆布鞋已经穿成了灰色。
  祝贺微仰着脑袋晒太阳,从口袋里掏出张火车票,放在两人之间的台面上,“杜宁扬,给,你回去吧。”
  她嘴角沾了些吐司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愣,嘴里还没嚼完,没作声,只看着他。
  祝贺说:“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特别感谢,如果没你我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过,但你来太久了,这样不合适。”
  是的,这样不合适。
  毕竟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毕竟她只是他妹妹的好朋友,毕竟她只是他年少时众多小萝卜头朋友中的一个。
  他不敢问她那时为什么会在晦暗的楼道里出现,他不敢问她为什么就这么追出来连把伞都不打,他不敢想如果没有她,现在还有没有他。
  他不敢问她是不是对他有超越朋友的情谊,因为那答案昭然若揭,而他心爱的人刚刚离去,他没有理由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特别是出于感激的感情。
  他顺手帮她拧开牛奶瓶盖,递到她嘴边,“我没事的,我现在好好的,我答应你我会振作起来,你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家,好好陪你爸妈过年,过完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的日子要回归正轨,”他说:“不能耽误在我这里。”
  她没有向祝贺提及和金臻奇分手的事情,她的生活其实已经偏轨。
  杜宁扬终于咽下了那一口三明治,口是心非,“不算耽误,我是,我是……我是因为喜欢深城,才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担心你,不是因为可怜你,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拙劣的谎,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
  祝贺忽然转过脸,认真地问:“你是真的喜欢这里么?”
  傻丫头呆呆地点点头。
  或许年少情谊却有不同,眼前晃过从前他们总是聊天的日子,明明都是很无聊很幼稚的话,却好像都说不完;
  他有近千个好友,每个人上线都是“咚咚”响一声,每天“滴滴滴滴”个不停,打游戏的时候他嫌烦甚至开静音。
  但就是那么巧,只要是她上线他总能立刻看见,他总是戳开她的头像,问她:【小屁孩不学习又上网。】
  她说:【要你管。】
  他回复:【就要管,叫哥哥。】
  她说:【嗯。弟弟。】
  她最后也没有叫过他哥哥,从来不服他的管,现在是她管他,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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