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经验看来,此时摆出一副乖乖无理由认错的样子方为上策,杜宁扬神情愧疚地低下头,面前骤然出现一本摊开的书,纤长苍白的食指点了点铅笔划线的内容。
顺着手指挪动的方向和速度,她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坐姿、蹲姿时,躯干因挤压缩短,四肢因透视变形。”
许是带着点错怪后的愧疚,卢雪仲惊讶之余,沉声让杜宁扬坐下,又继续在黑板上演示讲解。
杜宁扬转向闻序,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那个,刚才,谢谢你啊。”
闻序一如既往地昂着头听讲,只是微微侧了侧,冲她“嗯”了一下。
“嗯”是个啥意思,虽然帮了她的忙,但却又冷淡至极,杜宁扬心想这真是好奇怪好高冷的一个人哦。
杜宁扬又说:“我叫杜宁扬,三中的。”
话不投机往往代表着生意做不下去,闻序从小被教育少说话、少表达代表着少被曲解、少出错,永远留着后手和主动权。
所以他不知道被喜欢的女生感谢之后要说什么,但还好她又抛出了个话题,——虽然他也没能接住。
“我知道,”闻序边应,边从笔盒里掏出根削好的铅笔在画板上勾形。
见闻序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杜宁扬只当他刚刚抽风,随即打开笔盒,拿出小刀开始削她那一一根根秃笔,边削,边想,晚上是侧着坐还是正着坐呢?
侧着坐的话有点做作,正着坐的话又太爷们儿了;但侧着坐不好借机搂祝贺的腰,正着坐搂他的腰又太明目张胆。
那么,她到底应该怎么坐?
——四十分钟的课就在充满戏剧性的开端,和思索这无聊至极的问题中结束了。临近下课,她终于决定好,要侧着坐。
所以,她要趁中午休息回趟家,换一条毛呢短裙。练习时间,她把此计划转达给两位损友。
“你有病,”祝姚侧过身,恨铁不成钢,贫瘠的成语库里一连蹦出两个成语,“就是去吃个冰淇淋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大张旗鼓!”
“还好吧!”杜宁扬用余光撇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闻序,见他戴上了耳机,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应该不会跟杜敏达通风报信,方才放心地说:“我一个冬天总共能见祝贺几次?总得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草……”祝姚两眼一翻,苦口婆心,“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我是说他虽然是个好人,对你也不错,但他确实对谁都这样,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中央空调,姐,你知道中央空调是啥意思吗?”
“我不管,我中午就要回去,”杜宁扬轻飘飘:“腿长在我身上,你奈我何?”
横竖那个时候她就跟头傻乎乎的倔驴没两样,深以不撞南墙不回头为荣,还自作深情地把网络签名改成“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这种日后只要想起就要羞耻到用头撞墙的语录。
而祝贺也确实招小姑娘的喜欢,有来有往地让人欲罢不能。
闻序坐在一旁,耳机里压根没播歌,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个心有所属的硬茬。
而硬茬自有爹收。
当晚当杜宁扬美滋滋喜洋洋地侧坐上祝贺的自行车后座上,屁股都还没坐热之时,一向把车停在巷外等的杜敏达竟出现在了画室门口。
“杜宁扬!”杜敏达涨红了脸,咆哮道:“你给我下来!”
“爸爸啊……”前一秒还眉飞色舞地给祝贺指相反方向路线的杜宁扬,下一秒顿时魂飞魄散,吓得从后座上滑了下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
这个时候脑子就转得比风火轮还快,杜宁扬语速极快、一气呵成“这我同学的新车我就想坐着看看咋样等开春儿了我也想买一辆!”
祝贺闻言会意,头点得像拨浪鼓,一脸真诚,让人很难不去相信。
“杜叔,”不远处传来闻序的声音,替他们解了围,“我在这。”
闻序站在门卫处的阴影里,身旁杵着快顶一人高的画板和画架。
“诶,来了,”杜敏达冲杜宁扬摆摆手,“赶快回家去,晚上禁止在外面乱晃荡,买车的事回家研究研究再说。”
随后去帮闻序把画具搬到车上。
也是赶巧了,以往他都在巷口等,今天闻小少爷说要搬画具,他才停了车进巷子,就抓住了有“早恋嫌疑”的熊孩子。
边开车,杜敏达边在心底感叹——天时地利人和,这就是当爹的天赋啊。斜后方的闻序静静注视着窗外,侧影里藏着恶作剧得逞的笑。
杜宁扬和祝贺的第一次“双人约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以失败告终。
第6章
◎我有一个朋友……◎
那天她回家气得要命,却不知道朝谁撒气,只能把房门一甩坐在床边咬牙切齿——怪只能怪自己倒霉咯,到手的桃花和冰淇淋一起飞了。
还赔了六十块的士费。
现在看来,杜敏达若没人通风报信,根本不会那么恰恰巧巧地出现。闻序,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自己了么?
仰着躺累了,杜宁扬换了个姿势,侧卧在床上,休养生息。
当一个女人年近三十,每天被各路人士定性“你不珍惜窝囊前夫就没人要了哈”,染个红头发能把家长气得胸口痛,然后在某时某刻发现一个长得还不错,身材保持良好,十来岁就坐迈巴赫上学的有钱人没准老早就开始暗恋你,春宵一渡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末了还计划开始追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为错过的那些年感到遗憾?不是。
是惋惜心疼这个男人的暗恋时光?非也。
是得意!
洋洋洒洒的得意!
就算被骂你真小人得志也会得意的那种虚荣心爆棚的得意!
还是反击!
对爱管闲事之人的反击!
虽然几乎下一秒杜宁扬就冷静了下来,要靠一个男人的喜欢来证明和反击,有够逊。更何况她干嘛要向外界证明“自己有人要”这件事情?逊毙了。
是她不要祝贺好吗,祝贺才没人要。
为什么没人去跟祝贺说“错过这么好的老婆你该死”?
这天以前每一次思及祝贺,她的大脑都会陷入短暂的空白,想不清也想不通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但这一刻开始,祝贺的名字连接到过去,渐渐变成一个代替特定时段的符号,她开始想,为什么以前就没注意过闻序呢?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许只是到了想重读年少这本书的年纪,她开始对闻序感兴趣,过去的,现在的。
难怪都说人会在新欢处找到幸福,“真是很有眼光的一个小伙子,”杜宁扬腹诽。
记忆伴随躺床姿势的变幻,又落回那个早晨,扫过书页的那只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剪成短而圆润的形状,干净而又干燥,点在冰凉的语句上,像弹钢琴一样优雅。
忽略的细节原来这么多,她甚至想起了他的身体微微向她侧时,带来淡淡的混着冬季冷冽空气的柠檬香气。
还有呢,要是真喜欢她,肯定不止这一桩。
“起来,吃午饭了,”杜敏达敲门,打断了她的“复习”。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杜敏达呢,活脱脱的“人证”!
杜宁扬赶紧麻麻利利地爬了起来,火速洗脸刷牙,穿上方芳给她买的荧光粉色的波点家居服,坐在了桌前,乖巧得反常。
几年前她还嫌这种家居服丑,不愿意穿,现在爱上了它们的柔软保暖。
方芳端着菜路过,随口感叹:“我家宁真好看。”
家常小菜,配三满碗米饭,杜敏达吃饭很快,像飓风席卷,吃完也不下桌,坐在一旁看报,等两位女士吃完。
杜宁扬拐弯抹角地问:“你们那天去闻家拜年,怎么样啊?”
“拜年不都那样,客套呗,”方芳的注意力全在菜上,用一句话终结杜宁扬的话题,“努力吃,中午把鱼吃出来,不留到晚上了。”
“额,”杜宁扬只能费尽心思地再把话题续上,“怎么突然想着去他们家拜年了?”
杜敏达也不给面子,没接她的话,“前两年过年都去旅游了嘛。”
“对,过年不要去旅游,挤得要死,吃饭也贵,”方芳继续带偏话题,“过年还是留在家里好,有年味。”
杜宁扬两眼一闭,神啊,管他的,问就是了,“闻序是不是回家了?”
“你咋知道,他那天是回来了,”杜敏达问:“难道你们画室的同学现在还有联系喏?”
“我那天出去玩儿,看到他了,顺口问一下,”杜宁扬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开头,“我有个朋友……想问问他的事儿,比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好不好?喜欢什么类型的?有对象否?适合恋爱否?”
杜敏达对闻序有“闻小少爷”的滤镜,对他只有好话,“他当然好,长得帅,有礼貌,不过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恋爱么不知道,婚倒是还没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