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在宫中安静地待了几天,未曾逾越一步。直到今日听闻月儿醒来,这才匆匆地跑来探望。
郗月明堪堪苏醒,还坐不起来,訾沭便侧坐在床头,伸手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将她护在怀里。他很想直接开口将人赶走,但在那之前,还是选择低头凑近郗月明,耐心地询问她的意见。
郗言御将这幅景象尽收眼底,忽然有些知道,传闻中粗犷的北地蛮子,究竟是怎么俘获郗月明的心了。
“刚好有个事。”
郗月明咳了两声,竭力抬头:“当日为什么是你装扮成叶叔?他人去哪儿了?”
“……”
好不容易她愿意跟自己多说几句,一开口问的却是旁人。郗言御苦笑,依然开口劝慰:“你放心,他没事。”
“我并未动他,只是想借用他的身份出现在现场。真正的叶知云已经被送往宫外了,听说他是秭图的人,我还传信给了臧玉公主,此刻他们应该已经汇合了。”
郗月明这才放心:“哦。”
当日实在太乱,她没机会仔细打量郗言御,眼下再看才发现他瘦了很多,神色也有些灰败,似乎是许久没能安眠了。
只是不知,他这副模样是因为逃亡在外风餐露宿,还是因为担忧自己。
她不欲多问,得知叶叔没事后就想休息了,哪知郗言御却不肯走,他似乎犹豫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今日要是不说,大概之后想再见你一面都难。”
“曾经,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的。”他上前一步,“我也不想看到你不断被许婚,不想看到你和亲、受伤。这几日你毒发性命垂危,我恨不得中毒的是我。”
在那满是权力纷争的皇宫,父亲心思微妙,弟弟虎视眈眈,就连母亲也把他先当成一个揽权的工具,随后才是她的儿子。母亲的希望如山一般压在他身上,郗言御不敢让她失望,也怕自己一招不慎,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时候,身边所有人都是带着目的的,只有郗月明一人,全然地视他为哥哥。
郗言御珍惜这段亲情,也想证明,自己不是非得踩着她才能上位的。
只可惜自己虽身为长子,却未得到半点偏爱,一不留神就会跌落万丈深渊。他别无选择,只得顺着这条既定的路走下去,日日如履薄冰,也将唯一的一份亲情越推越远。
“月儿,哥哥对不起你。”
“……”郗月明未说话,只是手指轻微颤动,立刻便被握着她手的訾沭察觉,随即轻轻摩挲安抚。
“当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推脱不了责任,也不想推脱。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地补救。”
郗言御稳了稳情绪,说罢后,忽然掏出一个小玉瓶放在桌上。
“这是兰生露,是钟……”郗言御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他,“钟声越炼制的。”
他自登基开始,就一直在搜寻能人异士复刻兰生露,最终只有钟声越这一个大夫应承下来。当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赤脚大夫竟会是他血缘上的兄长。
钟声越历时一年,终于成功复刻出了一瓶,药效或许不比当年那三瓶,但眼下别无他法,用来救急当是够的。
“不用了。”
郗月明终于开口了:“你知道的,兰生露只是吊命,但我现在已经被钟大夫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郗言御愣了愣,立刻道:“有用的,不光是吊命,你还需要休养身体,喝下兰生露有用的。”
“所以,你是知道兰生露有用的。”
郗月明忽然反问:“那你说,为何杜姮妃喝下兰生露后,却依然故去了?”
“……”听她这样问,郗言御立刻就想到了宋贤妃。
“因为她中了毒啊。”
郗月明转头看向这位自己曾经满心依赖的哥哥:“我愿意相信,你那时候年幼,做不出害人的事来。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宋贤妃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与母妃,也确实是因你而受到伤害。”
“你我已经是不可调和的死敌了。”
“……”
郗月明叹了口气:“所以,这句对不起,也许你应该对宋贤妃和陈玉容说。”
郗言御在那日装扮成了叶知云,自然能看到身旁的宋贤妃人事不省,甚至看着妻子陈玉容死在他面前。但他情绪平平,似乎并不为之所动,今日又不知为何跑到自己这儿来说这番话。
她感受着被訾沭大力握着的手,心道,自己不需要郗言御的道歉,自己已经得到了救赎。
郗月明沉默片刻,不愿再多说了:“你走吧。”
訾沭终于等来了这句话,紧跟着补了一句:“别再来了。”
“……”
许久之后,郗言御低声应了一声:“好。”
他似乎是大受打击,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訾沭冷眼瞧着人消失在门口,忽然转头望向郗月明,焦虑道:“这个兰生露还是很重要的啊。”
“当时你脸上的醉丹霞就是兰生露解的,有用的有用的。郗言御既然主动送来,那是不是……”
他卡了一下,试探道:“咳咳,我知道肯定不能接受他给的嘛,但是……嘶,我悄悄派人去抢回来怎么样?”
“……”郗月明被他这番话逗笑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唉,别激动嘛,也别生气。”
訾沭手忙脚乱地给她顺气,自知这番话说得不怎么要脸,但能帮她恢复的药又不想错过,只得另外想法子:“话说,他方才说是钟声越复刻出来的?”
“钟声越既然能做出来一瓶,自然也能做出第二瓶啊。”
“之前那么凶险的情况他都没拿出来,这小子居然敢藏私!”訾沭气道,“我回头就找钟声越要去!”
门外适时传来另一道声音:“找我要什么?”
訾沭在郗月明刚醒时就要找的钟大夫,终于姗姗来迟。
第75章 哥哥(四)“你也叫我一声哥哥呗。”……
“兰生露啊。”
“你能给郗言御复刻出来,没道理在月儿身上藏私不给用。”訾沭理直气壮,直接伸手,“拿来!”
钟声越似乎也好几天没睡了,打了个哈欠,边走边道:“月儿现在可不止是我表弟媳,而是我亲妹妹,我要是有为什么要藏私?”
“没有?”訾沭挑衅道,“咱们訾陬第一上郎江郎才尽了?”
“你有什么毛病?”
钟声越朝他翻了个白眼:“之前有天子扶持,各路医官辅助,各种珍稀药材要什么有什么,这等情况下耗时一年也只成了那一瓶,就一瓶啊!”
“后来那么乱,我孤身一人风餐露宿的,你指望我能炼出来什么?有这使激将法的时候,不如先去给我找点人参雪莲。”
他倒是收集了一大堆花瓣,但是药材缺这少那的,又正逢动乱,下一瓶不知道得猴年马月。
二人各自冷哼一声,尽是对对方的不忿。钟声越似乎不想跟訾沭多说,直接走到床前开始给郗月明把脉。
郗月明看着面前的表兄弟,如今战事平息,关系和缓,他们嘴上不留情面,可不知不觉间,终于又有了当初在加尔萨互看不顺眼的样子。
她默默想着,对两国百姓而言,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
“如今外面是什么光景?”郗月明一边任他把脉,一边问道,“那些个武将不会轻易服你吧,现在怎么样了?”
“是啊,还在处理,没谈妥呢。”
和她说话时,钟声越不自觉就换了一副语气,忽然笑道:“但是也差不多了,不必担心。”
“毕竟你夫君当场手刃郗言衡,十足地给我立了威。”
手刃郗言衡?
郗月明蹙眉,她刚醒不久,倒是没听说过这件事。此刻忽然听见这起论调,她朝訾沭看去,看到的却是人高马大的男子担忧地蹲在自己床前,目光诚挚,分明忠诚可靠。
“郗言衡死了,赵德妃被杨丽妃扎了一簪子,当时没断气,到晚上就不行了。”钟声越细数对手的下场,“宋贤妃受赵氏母子磋磨很久,也被下了毒,看起来不大好了。郗言御则比较有自知之明,这几天都很老实。”
他忽然抬头,粲然一笑:“这下,云郗的帝位非我莫属了。”
对手死的死伤的伤,唯有自己全须全尾洁白无瑕,又有訾沭这层关系在,再没有比自己更适合即位的人了。
何况钟声越虽然是医者,却是訾陬王室的医者,该有的权术手段半分不少。纵然现在还有些人不服他,但没关系,他有足够的手段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这也是他与訾沭商议的结果。
兄弟二人如当初那般看着同一片月色,钟声越说了很多,多年的压抑一吐为快。他要这个身份,要这片江山,要像当初对郗月明说的一样:不碰訾沭的东西,但要得到自己该得到的一切。
他会承认前人的过错,给到最大的补偿,只想问訾沭一句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