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赵德妃被当胸刺了一簪,此刻已然出气多于进气。钟声越率先来到她身边,凑近问道:“宋贤妃说她儿子是长子,那你说是也不是?先帝到底还有没有更大的儿子?”
原本已经濒临昏迷的赵德妃卒然睁大眼睛:“不是!”
从前只是不想多个竞争者,可现在事态不同,郗言御卷土重来,若这个竞争者是与郗言御竞争,她拼尽全力也得给宋贤妃母子添堵!
她抽着气,还在竭力喊着:“有别的!姓宋的儿子……才不是什么皇长子!”
钟声越满意了,转而来到宋贤妃身边,取下蒙面黑巾,随即一针给人扎醒,温声道:“赵德妃母子要与訾陬和谈,从此化干戈为玉帛,訾陬已经同意了,您看这是好事吗?”
“不能……和谈。”
宋贤妃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神志混沌。她深知大势已去,既然如此,怎么可能让赵德妃母子成功和谈,身居高位千秋万代?
“先帝曾引诱了訾陬贵女,骗取……訾陬的情报。”
恍惚中,她抓住钟声越的衣袖,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赵德妃好过,挣扎道:“去……跟訾陬说,别这么轻易放过郗言衡!”
钟声越好心地应了一句:“好的,我一定转达到位。”
他起身,随即面向众人:“可还有什么疑问?”
“……”
众人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惊叹于突然多了个皇长子,还是该感慨两位太后纠缠不休至此,死也要拉着对方垫背。
人群中,郗月明轻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的事于她而言也是意料之外,如此算来,钟声越还是自己的哥哥。郗月明终于知道,初见钟声越时那股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
经宋贤妃和赵德妃认证,又有百官在场,他这长子身份算是认定了,也确实有资格上前争一争。
“眼下么,若论嫡长,是我。”
钟声越缓缓踱步到訾沭身边,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若论平天下的能力,也是我。”
“……”众人面面相觑。
訾陬的老可敦正是出身曲家,如此算来,钟声越和訾沭就是表兄弟。若要彻底化解这世仇,恐怕只有钟声越的面子,訾沭才会看些吧?
更何况,因为此前二十多年流落在外,无论和亲还是弃城,这些事钟声越都没有参与过,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污点。也正因如此,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承认生父的罪行,令两国矛盾得以真正解决,而不损云郗的威信。
只有他能真正平息。
郗言御脸色难看,他本就势弱,此刻连长子身份这个优势也不复存在了,再也没有了号召群臣的理由。他几度握拳,始终没能挥出去,又默默松开,神色黯然。
倒是郗言衡,反应过来之后,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动摇了是不是?”
他凑到武将们面前:“你们想拥护钟声越了是不是?”
“可他是訾沭的兄弟,身上还有訾陬的一半血脉!他若即位肯定会亲近訾陬,到时候潜移默化地把云郗蚕食个干净!从古至今,君王的后宫中不乏异域美姬,但有哪个异族的血脉能登上皇位的?!”
众人只见这边的两兄弟一个沉默一个癫狂,另一边的则是内敛与昂扬,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几经对视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来回应郗言衡的嘶吼。
毕竟眼下,訾陬的大军已经在皇城门口虎视眈眈了啊。此时若不想出个解决办法,不等钟声越即位后蚕食,云郗马上就要保不住了啊。
那訾陬汗王抱着手臂冷着脸,明显是要为兄弟保驾护航了。这下钟声越不但占了皇长子的身份,还有比郗言衡更强大的武力支持,身集两位皇子之长,他们哪怕不想拥护,又哪里有胆量跳出来说不?
“一群……废物!”
郗言衡怒吼,俨然已经看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他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母妃,看着目光闪烁的武将们,这其中还有他之前引以为傲的外族赵家,此刻尽数乌龟似的缩着!
郗言衡狂笑片刻,忽然转头望向訾沭:“訾沭,你可别忘了,你这次答应了来和谈,是为了赎回你的可敦啊。”
他脸上的怒意已经全数化成了扭曲的笑意,訾沭看在眼里,不由得眉心一跳。
“那你不如猜猜看,你救回去的这个可敦,是完好无损的,还是内里亏空到没几天好活的?”
訾沭骤然盛怒:“你说什么?!”
他大步跨出,似要揪着郗言衡的衣领问个清楚。可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钟声越焦急的呼唤:“妹子?妹子你怎么了?”
身后,方才还毫无症状的郗月明脸色惨白,唇色发青,已然不省人事,被钟声越扶着才不至于跌倒。
訾沭顿觉如坠冰窟。
第73章 哥哥(二)他的月亮没有陨落。……
喝下那杯明显不正常的酒时,郗月明只想着,他们还要用自己威胁訾沭,哪怕是毒酒,应当也不至于立刻要了自己的命。
之后迟迟未曾发作,她不想让訾沭担忧,渐渐地,自己也松懈了。
而眼下骤然毒发,剧痛自腹部传遍四肢百骸。郗月明颤抖着蜷缩成一团,方才惊觉自己的天真:若没有钟声越这一出,自己当是在随訾沭离开后才毒发,届时若来得及,自己还得回头向他们低头;若来不及,自己大概就要这样身亡了。
是啊,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呢。
郗月明控制不住地跌倒时,被钟声越及时接住,恰巧他又是大夫,立刻便给她把了脉,随即又扎了几针。可即便如此,郗月明仍是浑身痉挛,似乎每一寸皮肤都在被钝刀狠狠撕扯,刮得血肉模糊。
冷汗浸透了鬓发,顺着她惨白的脸往下滚落。郗月明已经无力去擦,恍惚间觉得脸上热热的,眼前也殷红一片,不知是自己受不住疼痛流泪了,还是自口鼻中涌出的鲜血,抑或是滚滚而落的汗水。
阖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訾沭正慌乱地向自己奔来。
……
郗月明觉得自己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
在疼痛中昏睡,又在梦中醒来。和嫁到訾陬那晚误触凉树草一样,她来到了一处虚无飘渺的梦境,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毒发时候的剧痛仿佛刻进了神魂里,梦境中她仍觉疼痛,扶额好一会儿才缓和了点。眼前一道亮光闪过,郗月明被一团跳跃的白点吸引,定睛一看,是小白。
“喵喵~”
小白叫得很欢快,郗月明恍惚一瞬,下意识就想上去抱起它。恰在这时,一个缩小版的自己跑过来,先一步将小白抱进了怀里。
“来净手,该吃饭了。先说好,不许把自己的饭分给小白。”这道女声温柔和煦,是杜贵人。
叶知云与她站在一条战线,也来劝道:“公主得先自己吃饱,小白的饭我再想办法。”
梦境穿越了时间,郗月明头一次从成人的角度,如此清晰地看见年轻的他们。
郗月明热泪盈眶。
可惜,那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懂,被郗言御以一盒糕点引诱,背着他们,悄悄地参与了那场改变自己一生的宴会。
会后不久,一个衣着华丽、盛气凌人的姑娘便带着人冲进了小院:“本公主竟然不知道,宫里还藏了一个你。怎么,不老实待着跑到宴会上去,是想跟本公主分宠吗?”
大公主默默无闻,郗华容就是最耀眼夺目的国朝明珠。但自那次宴会之后,愈来愈多的目光开始落在郗月明身上,在不知情的郗华容看来,就只有她不安分这一个缘由。
她不能直接处置郗月明,便盯上了她身边的那只白猫。长袖一挥,朱唇轻启:“宰了吧。”
“……”
郗月明被迫再次目睹自己的爱宠失去生命。
面前的两个女孩,尚不知“新冒头一个公主”究竟意味着什么。可自己作为多年后的郗月明,深知这正是自己悲惨命运的开始。
不久后,杜贵人悄无声息地丢了性命,叶知云也不见了踪影。郗月明惶恐而害怕,在郗言御来接她时,颤颤巍巍地搭上了大哥的手。
在宋贤妃膝下的日子很好,她有饭吃有衣穿,有齐芳苓哄睡,有大哥陪玩,还有一个待自己很好的腼腆少年。
那时她情窦初开,任性地求了一次恩典,却不曾想害得沈卓风家破人亡。离奇的死讯传回来后,她觉得后背发凉,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周围。
彼时她已及笄,棋子终于可以利用了。于是第二任、第三任,有御史公子那样荒淫的人,也有秭图王储那样的所谓贵人。郗月明清晰地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光亮散去,定格的却是自己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孔。
她渐渐知道了宋贤妃和赵德妃的争斗,也知道了和秭图的联姻是母亲的缘故。母女两代皆为棋子,逃不开,躲不掉。
郗月明为此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