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这是她的女儿和女婿。
  宋贤妃立刻开口呼唤:“好久不见了,月儿。”
  却不想,不等郗月明回应,身侧的使臣便一脚踹到了囚笼上:“敢冒犯可敦,真是放肆!”
  宋贤妃被震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扶着栏杆才坐稳了。她神色阴郁,本来合计着要说的话也被这一脚踹得七零八落。
  使臣本不打算将她带上殿来,可人既来了,总也得应付。于是连忙向上首鞠躬:“汗王,可敦娘娘。容在下介绍一句,这个人,便是我等此来訾陬的第二件事。”
  “此乃大皇子的生母宋氏,鸠占鹊巢做了一段时日的太后。如今拨乱反正,此人被新帝下了天牢,贬为庶人。”
  使臣隐晦地看了郗月明一眼:“此番带她前来訾陬,也是交付之意,二位可随意处置她。”
  在场众人即便不知内情,听语气也能知道,使臣此举,明显是供她出气的意思。
  郗月明默默收回了目光。
  再见宋贤妃,她比自己想象得要冷静。许是已经接受了过去,不再纠结着为难自己;又或许,她已经把訾沭所说的“向前看”听进了心里。
  訾沭本来托着她的手腕,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十指紧扣。像是在告诉她:他在。
  郗月明抬头去看,訾沭也适时望来,飞快地朝她眨了眨眼。
  你尽管做决定,一切有我。
  郗月明无声地笑了笑。
  “不是要给我看首饰么。”她开口,未给宋贤妃一个眼神,只望向使臣道,“首饰呢?”
  使臣瞬间了然,知道宋贤妃的出现扰了她的心情,连忙招呼人来把囚笼抬下去。宋贤妃平白受了一顿羞辱,却连话都没有多说两句,当即攥紧了拳头,仓皇回头。
  只见訾沭牵着她的手上前,开始挑首饰试戴。二人举案齐眉,好不恩爱。
  明明有余力。
  宋贤妃面容扭曲,心中满是不甘:明明有余力,为什么不肯帮母亲与兄长?!
  此事匆匆揭过,站在一旁的雁儿可是忍不了了。好不容易等到使臣退下,她立刻道:“呼——可憋死我了。”
  “她就是想利用可敦东山再起!”雁儿气愤道,“我已经遇到过了,说得天花乱坠的,其实就是虚伪,不要脸!我怕可敦烦心才没有禀告,没想到她竟然还厚着脸皮追过来!”
  訾沭接话:“你是怎么做的?”
  雁儿:“我特意跑到天牢把她臭骂了一顿。”
  訾沭大加赞赏:“阿扎丽,我要给你晋封!”
  雁儿早知道身份被识破了,此刻也不在意什么真名假名,咋咋呼呼地数落着宋贤妃从前的不是,让郗月明千万不要心软。
  郗月明声音淡淡:“血海深仇,如何心软。”
  他们瞬间不说话了。
  郗言御得以登基的那道圣旨,是郗月明冒险取来的。而当时赵德妃极为不甘心,主动来找她,一番对峙言辞激烈,她这才得知了杜姮妃和杜贵人的真正死因:
  “我赵家势大至此,再来十个皇子都不怕。只有宋贤妃整日里心惊胆战,她害怕你母亲生下一个皇子,他们母子地位不保,便痛下杀手,想要让杜姮妃一尸两命!”
  “你五岁那年秭图来访,宋贤妃得知了你的身世,想要抚养你来争取秭图的势力。只可惜那时你被杜贵人养着,想把你夺过来,只能杀了她!”
  时至今日,郗月明仍忘不了蓦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那种头晕目眩、痛彻心扉的感觉。
  此前,即便被利用到那种地步,她也不至于心如死灰。可在得知杜姮妃和杜贵人的死因后,回想起自己认贼作母这么多年,甚至堪堪才为他们取得圣旨、托举他们到最高的位置——郗月明再也受不了了。
  这件事便是她与宋贤妃反目成仇的真正原因,她无法原谅宋贤妃,也无法原谅自己。此后又被囚在重华宫三月有余,每每夜不能寐,悔恨苦痛更如附骨之疽。
  好在此刻,恶贯满盈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郗月明也能平静地说出这些过往了。
  “不是这样的!”
  一片安静中,殿外忽然爆发出一道凄厉的女声:“公主,不是这样的!”
  雁儿以为又是宋贤妃的人乔装打扮凑了过来,气冲冲地就要去教训她。哪成想刚出大殿,竟瞧见意料之外的一幕:
  一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疯女人,正大声叫喊着,不顾一切地想往殿里冲。力道之大,竟连侍卫都拉不住。
  这人衣衫破烂,长发披散,随着脚步不断往下滴落的,似乎是血迹。
  “这人哪来的?”
  雁儿疑惑,云郗的人质并没有被用刑,不像是宋贤妃派来的。她招呼侍卫道:“赶紧把人拉走,别惊着可敦了。”
  侍从才应了一声,忽见可敦从殿内走出,扬声制止:“等等!”
  一片纷乱中,郗月明看清了这人的脸——
  齐芳苓。
  囚卒里没有她,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跟来的,也不知道这一身伤痛的缘由。只看着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郗月明不远处,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
  齐芳苓声音颤抖:“我快要死了。”
  “……”
  故旧之中,只有齐芳苓与自己无甚多利益纠葛。郗月明愿意相信她身为宫女的迫不得已,看着面前伤势凄惨的女子,她只能想到小时候,在床前唱着歌儿哄自己睡觉的芳苓姐姐。
  可她毕竟是宋贤妃的人,如此千辛万苦地见到了自己,不问伤病,依旧是在为宋贤妃求那一丝机会:“如今地位悬殊,公主与娘娘,连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不知……能否看在我这将死之人的份上,见一见?”
  “当年的事……有隐情。娘娘知道,会告诉公主的。”
  齐芳苓将头重重地磕下:“我只想恳请公主,当年临走时未能与太后娘娘见的那一面,现在,能再见吗?”
  第50章 贤妃(四)“你很爱他,是吗?”……
  郗煦登基之后,未立潜邸时的姬妾宋氏为皇后,也未立长子郗言御为太子。这令宋贤妃忧心不已,在家世优渥的赵德妃生下皇次子之后尤甚。
  好在宫中子嗣不多,李昭仪与大公主向来明哲保身,便只有两位皇子各有千秋分庭抗礼。
  变动是出在第二次选秀那年。
  那一年,武将杨家的女儿入选,骄奢貌美,大好年华,只一眼便俘获了帝王的心。她以旁人远不能及的速度侍寝、封妃、生下二公主,一跃成为后宫新贵杨丽妃。
  同为武将之家,荣辱与共,毫无疑问,杨丽妃投入了赵德妃的阵营。
  这令宋贤妃更加不安。好在后宫美人渐趋充盈,也非她杨丽妃一枝独秀,这次选秀突出者还有一个杜姮妃,身世不明却实在美貌,同样备受宠爱,且未过多久就被诊出了有孕。
  宋贤妃有意拉拢,却始终不成。几经来回恼羞成怒,又怕她再生下一位皇子分宠,思来想去,终是痛下杀手。
  訾沭听罢,轻轻拢住了郗月明的肩头。
  她此刻已经能平静地说出这些往事了,訾沭却仍听得心疼不已,不知她在那吃人的后宫中如何受了多少煎熬,得知真相时又会多么崩溃。
  “月儿不怕。”他以额头抵着郗月明的额头,声音缱绻,“现在有我在了。等待会儿她过来,我替你好好审审。”
  郗月明由他抱着,曾经的苦痛已经消解很多,但这一刻,她依旧贪恋訾沭的心疼与爱意。
  “且听听吧。”她道,“宋氏狡猾,既存了借訾陬之力翻盘的心思,指不定会编出什么话来骗我,她的话不必尽信。”
  事实上,眼下郗月明同意与她见一面,更多也是看在将死的齐芳苓的份上。
  “齐芳苓,如何安置了?”
  訾沭亲了亲她的额头,语带安抚:“没救回来,我让人好生安葬了。”
  “……”
  郗月明沉默良久,才道:“也好。”
  人质只有宋太后和陈皇后,齐芳苓本是不必来的。可她对待主上一片忠心,又或者在如今变了天的云郗毫无容身之地,竟然也一路追随跟来了。
  上郎验了,她身上的伤多为野兽撕咬,怕是在途中遇到寒冬觅食的野狼,殊死一搏才走到了自己面前。郗月明不知该如何评判,左右齐芳苓一死,她再见宋贤妃最后一面,与云郗的牵扯就彻底断了。
  宋贤妃来时,正瞧见二人倚在一起,举止亲密。
  她虽出了囚笼,却依然戴着枷锁,被押送着来面见可敦。上首的两个年轻人,分明是她女儿女婿的身份,此刻却高高在上,半分敬意也无。
  她悄悄地打量了訾沭一眼。
  从前还是太后时,她为郗言御出谋划策,与訾沭也交过手,知道这位年轻汗王的凶悍。想要当着他的面谋求生路,几乎是不可能。
  她默默地,又将目光转到了郗月明身上。
  无论是传言还是之前匆匆一面,都能看到訾沭对她呵护有加。及至此时,訾沭还环着她的腰身充当垫子,又伸手把玩她的镯子,牵牵她的手。看似无意,实则是在为她疏解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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