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仅从这句话中的熟稔,便能依稀窥见他们夫妻的恩爱和睦。沈卓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道:“不用了。”
  “我来王城只为一件事,这事,说来公主也当知情。若是可以,请公主帮我代为转达即可。”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难得严肃了起来:“云郗的淮南王,反了。”
  第46章 故人(六)“你嫁的是我,再喜欢他也……
  訾沭的书房就在寝宫不远处。
  事关家国大事,郗月明从前并未逾矩,眼下这也是第一次来他的书房。守在门前的侍从躬身向她行礼,答说汗王确实在里面,随即,没有通传便直接放行。
  郗月明心下微动,抬眼望去时,几乎能透过层层墙壁看到里头焦躁不安的訾沭。
  “我知道了。”
  她挥手,再无任何介怀,直直走了进去。
  说是书房,但此地更像一处空旷的宫殿,郗月明绕了几个弯儿才看到訾沭。他面前放着两摞高高的文书,却似乎不像是在处理公事,只斜倚在主位上,低垂着眼,神色莫名。
  听到她的脚步声,訾沭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飞快地避开,伸手抓起桌上的一本文书,开始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哪怕是之前不熟的时候,一见到自己,他都会热情洋溢地奔过来。这还是头一回自己来找他,他却不起身相迎的。
  郗月明不管,继续上前。
  走近些看,才发现他外袍上还有冰雪,像是跌倒后来不及清理,就坐在这儿发呆了。
  从那封加尔萨送来的文书开始,明明渴望却不再亲近;再到今日他急匆匆地奔回王城,不惜摔得人仰马翻。郗月明已然清楚,訾沭的的反常,是在恐慌沈卓风的出现。
  “我方才偶遇了加尔萨的新首领。”
  她一开口,訾沭的心立刻高高地吊了起来,眼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只听得人走到了桌案前,直直向自己发问:“为什么是沈卓风?”
  訾沭卷着文书的边角,故作镇定道:“因为,他很合适。”
  装腔作势。
  郗月明心中如是评价。
  她再度往前一步,状似无意地道:“他曾是我的第一位准驸马。”
  “这事你似乎是知情的。可他没死,且一直在你麾下,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这是比任何时候都清白的一次拉扯,訾沭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忍耐不了。不过寥寥数语,他便变了脸色,似乎忍无可忍,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一把将手中的文书扔到桌上,抬眼,直勾勾地盯着郗月明:“你喜欢他。”
  这话说得异常笃定,像是在心里默念过无数遍这个答案。
  面前的佳人裹着厚厚的斗篷,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时至今日,没了那可怖的醉丹霞,她依旧是从前美貌无双的公主,依旧是高悬天边的朗月,一个回眸便能引得无数人折腰。
  自己也曾短暂地拥有过这轮明月,可现在,第一个得她青睐的男人,回来了。
  自看到沈卓风的上表,訾沭被甜蜜冲昏的头脑立刻冷凝下来,他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担心郗月明知道沈卓风未死后,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自己错失挚爱,又变成孤家寡人。
  他不愿说,只得独自纠结,那段举案齐眉的甜蜜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今日在城外,忽然得到沈卓风回来的消息时,他想都没想就急匆匆地往回赶。只因月儿也在这儿,他们这对年少时惺惺相惜的有情人,再度处于同一片空间之下了。
  訾沭承认,自己赶来时是想要阻止两人会面的。可待看到相对而立的二人,想象着月儿的惊讶与欢喜,他竟然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乎,他选择了破罐子破摔,默默离开。在书房的这段时间,他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地想着月儿若是与沈卓风余情未了该怎么办,若是想要随他离开又该怎么办。
  訾沭早就猜到了她会来找自己,如今果然应验,且一开口就是沈卓风。他强装出来的镇定轻易被击溃,隐隐要露出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那一面。
  听他这样说,郗月明反应淡淡,反问:“那你要放我走吗?”
  “……”
  訾沭盯着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放肆,眸色沉沉,半晌只说了一个字:“不。”
  他不是没有手段将人留下。
  “王城里每一处发生的事都逃不脱我的眼睛。月儿,你以为我离开了,就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他兀自笑了起来,声音发狠:“你嫁的是我,再喜欢他也没用!”
  訾沭从未对她说过重话,眼下话虽出口,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的。既怕她心意已决非要离开,又怕自己这番故作凶狠会不会将人吓到。
  郗月明始终没有接话,他也如同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迟迟得不到解脱。指关节被捏的咯咯作响,他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发疯:“我不会放手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要再跟我提他,现在回去,我权当不知道这事。你要是执意要走,我也不介意把你关在殿中,天天只能对着我一个,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他一面!”
  “……”这人还蛮幼稚的。
  “既然如此,你不是早就有了打算?还摆出一副失魂落魄无所适从模样做什么?”
  郗月明忽然笑了一下:“再者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他走了?”
  訾沭一愣,立刻抬眼看过去。
  美人展颜,美不胜收。訾沭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会冲自己笑,更没想到的是,她伸出双臂,依旧是一副极其信任的姿态,是……是要他来抱的意思?
  他满脸惊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呆愣愣地坐在原位。
  “你不是说,就算我把你推远,你也会靠近我吗?”
  面前的人儿笑意盈盈,又伸了伸手:“这才几天,不作数了吗?”
  “……作数。”
  訾沭听见自己声音颤抖。
  就这么一句话,他就像家养的犬类被主人呼唤,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桌案都被带出几步。桌上的文书哗啦啦地往下掉,他却不管不顾,迫不及待地奔到郗月明面前,弯腰俯首,将人抱了个满怀。
  往日里威风八面的訾陬汗王,就这样埋首在她颈侧,一副委屈模样,仿佛之前故作凶狠的人不是自己。什么面子里子都不重要了,唯有扣着她腰身的手不住用力,竭力想与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郗月明叹了口气,任他抱着,还伸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她刚要开口安抚,忽听门外传来通报:“汗王,沈将军求见。”
  “……”
  訾沭刚刚软和下来的神色迅速冷凝。
  郗月明也是一惊,沈卓风方才让自己转述,分明是不想来的,眼下却是不知为何又追来了。她尚未想明白,身体倒是先一步动作,要从訾沭的怀抱中挣脱开。
  “挣什么。”訾沭不松手,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了,“分明是你让我来抱的。”
  郗月明推了推他:“有人来了。”
  “因为是他?”
  “不是他也不行啊。”她无奈道,“这样拉拉扯扯的,你还怎么议事?”
  “那就好说了。在訾陬,当众抱着妻子很正常。你刚来时,我不也当众亲你了?”
  訾沭浑不在意,琥珀色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细看竟然还有一丝兴奋:“只要你不在意是他。”
  沈卓风原本确实不打算过来,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与公主有过婚约,而男人的本性他再清楚不过,让公主转告,怕是会引起误会。
  心思略微动摇,他不自觉便跟了过来。而刚刚靠近书房,就听到了訾沭饱含怒意的低吼,沈卓风心头一凛,尚未有动作,又听到室内传来物什移位的声响,像是盛怒之下推翻了桌案。
  他当即便请侍从通传求见。
  书房空旷,沈卓风不自觉地加快步伐,走了好几步才看到散落满地的文书,看起来确实像有过争执。
  然而抬头往上看,訾沭与三公主一同坐在主位上,举止亲近,又不像是有什么隔阂。三公主腰上还环着一只手,姿势强势霸道,极具存在感,手掌主人的掌控欲几乎是不加掩饰。
  沈卓风定了定神,抱拳参拜:“见过汗王。”
  “沈将军起身吧,不必多礼。”
  訾沭一手环着郗月明,另一手还捻着她的发丝。颇为自得:“沈将军来是有什么事?”
  “方才本在议事殿等待接见,听说汗王在书房,冒昧主动来寻,请汗王见谅。”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沉稳平静,像是真的只是来议事,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在意。郗月明见状微微松了口气,方才那莫名的紧张也略微缓解,只听得他道:“加尔萨的探子已截获消息,云郗的淮南王反了。”
  “谋反啊。”訾沭喟叹,“我已经知道了。”
  若不是为了与月儿成婚,上次云郗改朝换代时他们就该有所动作了。訾陬因为上一代的仇恨厉兵秣马多年,臧行臧玉也在等待这个时机,而今,终于等来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