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雪了。
  訾陬的冬天来得早,初雪一落,年关亦近,各个部落的储粮放牧工作更加急切,并着一些必要的迁徙和边防,奏疏像纸片一样源源不断地发往班珠。
  更有甚者,嫌薄薄一页文书写不清要说的话,便直接派了人来王城口头汇报。訾沭见了这个还要见那个,结结实实地忙碌了一阵。
  所幸他没有忘记不让郗月明受冻的承诺,亦或者说是乐在其中,每晚仍旧会准时来到郗月明身边,先乐呵呵地打一盆热水供她梳洗,再敞开胸怀拥她入眠。
  到后来,白日里也需要生火炉来取暖了,訾沭干脆连文书一并送到寝宫。
  郗月明此刻已经学会了坦然,何况是真的很冷。即便是在訾沭处理政务的时候,她也会直接且真诚地望着他,认真地问:我可以抱你吗?
  每每此时,訾沭总是呼吸急促,眼神晦暗,似乎妻子太缠人他很无可奈何,但上翘的嘴角又好像在说不是这样。
  訾沭只好摆出一副勤于政务又怜惜爱妻的明君模样来,一手拿着奏疏上表翻看,另一手还要护着拱在胸前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理着头发。
  郗月明便在这悠然自在的氛围中酣然入梦。
  日子照常过,只不过温馨的日子似乎过得更快,她在睡醒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越来越长久地将目光落到訾沭身上。
  三十六部井井有条,訾沭也向来是大开大合的外向性格,故而他眉头微蹙时,这般微小的表情变化落入郗月明眼中,似乎比他大发雷霆还要严重。
  “怎么了?”她问,“有什么棘手的事?”
  訾沭很快恢复如常,冲她笑道:“没有。”
  手里的文书被他合了起来,郗月明将这明显的不对劲看在眼里,追问:“是谁的上表?”
  “訾晋的。”
  这倒是没有说谎,訾沭眼看她似乎误会了,连忙展开:“年关了嘛,我派訾晋去几个重要的部落巡视去了。他……他就快回来了,一些部落的事需要我定夺,不算棘手。”
  说话间,他又凑上来,讨了一个缠绵至极的吻。
  这个吻似乎有讨好安抚的意思,然而郗月明并未生气。她已经从臧玉处得知了云郗最近的动荡,诸国之间可能要开战。自己毕竟有个和亲公主的身份,訾沭即便有所隐瞒她也理解。
  但是,于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云郗秭图那些空名当真是要往后排了。
  既然訾沭不觉得棘手,郗月明便也点了点头,对这个小小插曲不以为意,继续抱着他取暖睡觉了。
  但渐渐的,她发现訾沭似乎越来越不对劲。
  他还是会来见自己,会在寒冷的夜晚袒露着炙热的胸膛将自己拥进怀里,会在深夜抑制着呼吸交换一个湿漉漉的吻,会手**缠,将她越抱越紧。
  但却仅仅止步于取暖。
  郗月明以为是自己忽视他了。
  毕竟在这段感情中,他的投入似乎更多。郗月明自知不是有情调的人,感情上也颇为驽钝,比不得訾沭深沉热烈。但她也不是当初那样万事都需訾沭主动,这份关系若需要经营,她也是愿意上前一步的。
  于是在一个深夜,当訾沭再一次从身后拥着她,细细密密地亲吻她的肩膀时,郗月明主动转过了身。
  黑夜中,只有他的眼睛散发着微微亮光,郗月明摸索着,主动凑了上去。
  “……”
  訾沭的呼吸骤然粗重,郗月明感觉握在自己腰上的手随之收紧。
  她恍若未觉,继续动作。感官在黑夜中无限放大,每碰过一处,她都能感觉到訾沭明显的变化。
  如她料想般,訾沭轻易就被挑起了火,一手便握住了她两只作乱的手。唇瓣原先触碰的是他硬邦邦的肌肉,此刻却换成两片同样柔软的唇瓣,只是触感虽变,霸道依然。
  郗月明满意了,陷在他的怀抱里予取予求。然而下一刻,明显情动的訾沭居然停下了动作,唯余炙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
  郗月明:?
  她直接开口问了:“你不想吗?”
  “……”
  訾沭压抑不答,平复好久,才哑着嗓子道:“天太冷了,洗澡受罪。别闹,早点睡吧。”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并不信訾沭这套说辞。洗澡有热水,还有他这个大暖炉,能受什么罪?
  而这人前一刻还义正言辞地说着洗澡受罪,将她摆回到原来的睡姿后,翻来覆去许久,竟然自己跑出去冲澡了。
  郗月明不解。
  分明情动,为何又要压抑?先前自己未敞开心扉时,没脸没皮的事他都做了,眼下又为何要闹这个别扭?
  仔细想想,最初出现这种情况,似乎还是看奏疏上表那次。
  当时訾沭展开文书,郗月明也看了,的确是在说一些政事。莫非政事里有什么跟自己有关?那封奏疏是訾晋所写,訾晋又知道些什么?
  入睡之前,她心想,那便等訾晋回来,召他来问问吧。
  雁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乐得瞧见可敦对汗王上心,听说她想找訾晋问问汗王的事,便自告奋勇,在訾晋回来的第一天就把人领了来。
  “嫂嫂。”訾晋拜见道,“听阿……呃不,雁儿说你有事找我?”
  郗月明裹着大氅,示意他起身:“劳你跑一趟,此行可还顺利?”
  “就那样,每年都得跑一遭。只不过今年正逢加尔萨换了新首领,那地方重要,便多待了几日。”
  郗月明微微点头,寒暄过后便也直说了,想知道他给訾沭的书信中,是否有哪些事跟自己有关。
  后宫中人过问朝政,这在别处几乎算禁忌的事,訾晋听来居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细细回忆起来:“书信嘛,我只在加尔萨给我哥写过信,加尔萨跟嫂嫂有关的事情……”
  他眼睛忽然一亮:“啊,我知道了!”
  “你们的婚礼是在那儿办的啊!”
  接着,訾晋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哥为了成亲所做的准备通通说了出来:“加尔萨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因为那里离天狼星最近!訾陬传说里,对着天狼星许愿都会成真,他就早早背了一堆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类的话,迫不及待要去对天狼星讲呢。”
  “其实啊,当时很多人都劝他回班珠成亲,他非不,多一天都不想等,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边境去,为的就是能最快最早地跟嫂嫂成亲!”
  “他安排我去接,但其实自己就偷偷在一边看着呢。哦还有,草原猎羊那次,他提前交代了让人别跟他抢,就为了在你面前耍威风……”
  雁儿和乌冷忍不住面面相觑,谁能想到,在外威风八面的訾陬汗王,对待可敦居然也有这种小心思。
  訾晋说得忘乎所以:“还有还有,其实大哥他早就倾慕嫂嫂了!为了娶回来,还特意挑了王城中最机灵的侍女阿扎丽去云郗皇宫潜伏!”
  雁儿本来乐呵呵地听着,忽然见他说到了自己头上,当即脸色一僵。
  乌冷悄悄地凑上来:“雁儿姐姐,我好像听訾晋殿下说到过,你以前也叫阿扎丽?”
  “你也骗过可敦啊?”
  “……”
  雁儿开始胡言乱语:“啊哈哈胡说八道!我又不认识什么阿扎丽,我从小就叫雁儿了……呃,我是说,哪有什么潜伏,我在云郗皇宫根本没见过这号人……”
  她没腔了,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只得老实,哭丧着脸道:“对不起,可敦。”
  郗月明笑了笑,让她起身。
  她对雁儿的身份早就有数了,訾晋说的这些,好像并不能解答訾沭的反常。唯一的用处,便是让她知道,訾沭很爱自己,且很早之前就开始爱了。
  既然如此,那他这段时间的刻意压抑就更没道理。郗月明回想起他之前隐忍的模样,觉得有趣,反倒想特意去撩拨一二。
  第44章 故人(四)撩拨
  连着几日大雪,天寒地冻。
  寝宫中的火炉烧得正旺,整个室内暖烘烘的。郗月明披了件大氅,执笔坐在桌案前,正描绘着一副雪景。
  訾沭如往常一般走进来,脱下沾雪的外衣,又去炉前暖了暖手,随后极其自然地过来抱她,低声夸赞她的画作。
  每每此时,郗月明都好奇至极,不知道他的心结究竟是什么。訾沭不是小心眼的人,能让他心中计较,那定然不算小事。可若真是自己有什么过错,他何至于依旧如此体贴?
  知道他在极力克制,郗月明反倒放开了手脚。左右心意如旧,这点子别扭,她便权当是你进我退的纠缠了。
  于是郗月明道:“我前两天,见到了訾晋。”
  一听这话,訾沭明显警觉了几分:“见他干什么?”
  “问一些事情。”郗月明有意吊他胃口,轻声道,“一些……关于你的事。听他说,他只在加尔萨给你写信了呢。”
  訾沭闻言,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郗月明心下了然,知道结症在此,也存了心思逗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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