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我来看看。”
  钟声越煞有介事地看了会儿訾沭臂膀上的伤,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专门选在他的痛处使劲儿,在他发飙之前赶紧后退几步,手托着下巴皱眉作沉思状。
  “怎么,很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有些麻烦。”钟声越道,“伤只是皮外伤,不过狼牙中通常含有狼毒,若处理不好,轻则导致发热,重则危及性命。”
  他边说便掏出来一个小瓷瓶:“这是我秘制的药膏,对于解狼的热毒最是有效。可敦只需要每晚帮汗王涂上一些,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郗月明则是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药膏,忍不住拧起了眉。
  竟然要自己来为他上药吗?
  訾沭待自己不错,她也不是不领情的人,方才那个提议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了,竟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境况。这位钟大夫大概不知他们的情况,只把他们当作寻常夫妻,这些事情交代给自己也是情理之中了。
  钟声越晃了晃瓷瓶:“可敦?”
  郗月明迟疑许久,最终还是接下了:“好,我知道了。”
  自松手的那一刻起,钟声越得意的眼神就不住地瞟向訾沭。
  兄弟,机会来了!
  訾沭回以了然敬佩的神色。
  钟声越挥了挥手,深藏功与名:“若无其他事,我就先退下了。可敦身子弱,也请保重。”
  郗月明应了,待他离开,才将目光转向了訾沭——
  訾沭正在面容严肃地指挥着众人将受伤的雪银狼抬下去,全程未给自己一个眼神,依然是那副冷酷自持的伟岸君王的模样。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伤……
  也对,堂堂汗王,何须自己多此一举呢?
  众人正在草场上收拾残局,郗月明看了一会儿便向訾沭辞行,小瓷瓶在手中握了许久,终是被她收进了袖子。
  “雁儿,走吧。”
  “刚刚那个红莲,可敦为什么要轻轻放下?她明明不安好心,连我都看出来了。”
  雁儿搀扶着郗月明回去,一路上不停地絮絮叨叨:“她就是这片草原的人,首领婆婆看着她长大,肯定不会重罚,这样轻轻揭过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方才汗王明明有意让可敦来做决定,您怎么就不知道抓住机会呢?”
  “可敦啊,不是我说您,这些事您不得不防。我现在怀疑您初来时候的凉树草都是她搞的鬼,这般针对您,八成打的是阏氏的主意。哎,可敦您要是自己不上心,将来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阏氏?”郗月明听了许久,终于接了一句话。
  雁儿早就不管会不会被怀疑来路了,连忙解释:“就是妾室的意思,汗王正妻为可敦,其余均为阏氏,大概就跟云郗皇宫的妃嫔差不多吧。”
  “那汗王就一个阏氏也没有?”
  “呃……”雁儿忽然止住了话题,暗骂自己太蠢,怎么把话题扯到了阏氏上来。
  “明白了。”郗月明淡淡应了一声,倒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既然已有阏氏,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雁儿哭丧着脸:“可敦,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郗月明摇了摇头:“无妨,我本也不在意。”
  她扶着雁儿的手,将自身重量靠过去大半。长达两月之久的长途跋涉及水土不服的问题,自然不会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就完全缓解过来,她现在有些头晕。
  顿了一会儿,郗月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必担心我,现在的生活于我而言已是恩赐,我很满足。人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哪能一直把心思放在个中琐事上呢。”
  “汗王看上了谁,要娶几个阏氏,都随他。有这个担心的功夫,咱们还不如研究研究云郗的菜式。”
  这倒是真心话,她这几天见识了不少草原上的美食,初食还好,可要是当作主食一日三餐地进,还真有些受不了。
  雁儿低低地应了一声,使劲儿点着头,看向郗月明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可敦这么柔弱,说两句话就跟要碎了似的,身边要是没自己张罗可怎么办啊!
  自己一定要尽快把可敦养得胖胖的!
  “可敦,我回去就给你做荷花酥,咱们不管那些,把身体养好才是最紧要的!”
  第10章 嫂嫂(一)床侧,訾沭正在看着她……
  郗月明回帐后休息了一会儿,雁儿就端着一盘子糕点进来了。
  “可敦,我忘了这里没有荷花,做不了荷花酥,就做了点蒸糕。”
  她把盘子放下来,又安慰道:“不过班珠倒是有很多其他食材,珍贵如雪莲也是有的,等我们回去了我试试看,说不定还能整出不少新花样呢。”
  郗月明拿糕点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这句话。
  “好。”
  她吃了两块之后便放下了,雁儿机灵,立刻出言让她继续休息:“眼下时间还早,可敦身子还未痊愈,吃好了便接着休息吧。”
  说罢,还贴心地为她展平褥子。
  郗月明又道:“好。”
  她依言躺了上去,没有过多的话,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心疼。
  “我会一直守着可敦的。”雁儿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好像许下了什么承诺。
  郗月明抵达訾陬已有小半月,身子一直不大好,夜里也难以入眠。或许是今日出去走得有些累,躺下没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进入了一个漆黑无比的世界。
  郗月明不知身在何处,却还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仿佛冥冥之中,黑暗中有什么足以吸引她的事物,哪怕是踩中陷阱进而跌入万丈深渊,也要不顾一切地往前走、找到它。
  她遵从心迹,无知无觉地走了许久,终于窥得了一抹亮色。
  “喵~”
  是一只白猫。
  白猫优雅地舔着爪子,出现在郗月明面前。郗月明则是瞬间认出了爱宠:“小白!”
  她很惊喜,心里明白这是梦,却依然因为在梦中见到了自己的爱宠而高兴。自小白死去,十多年了,这是它第一次到自己的梦中来。
  郗月明生母早逝,五岁之前都是被杜贵人养着的,杜贵人位分低微,能够抚养公主也不过是占了个杜姮妃侍女的身份——她自愿委身皇帝,只为抚养失去了母亲的小主子。
  时至今日,郗月明早已记不清了杜贵人的模样,生身母亲杜姮妃,至少还有人为她画像,而低微如杜贵人,竟是连半分迹象都没有留在人间。
  她就像这只白猫一样,在郗月明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几许,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那时郗月明还没有遇见郗言御,没有被宋贤妃收养。被遗忘的日子过得很安稳,但在年幼的她看来,还是有些无聊了,于是,杜贵人养了这只白猫与她作伴。
  只可惜,小白在不足两岁的时候就死了,死于郗华容的一句话——
  “宰了吧。”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姐姐,父皇与杨丽妃的掌上明珠,她穿着金线缝制的华服,神态倨傲地让郗月明唤她二公主。
  小白死了,郗月明神情噩噩,第一次知道一句话竟然有这般大的力量。
  ——宰了吧。
  郗月明望着自己面前优雅地舔着爪子的白猫,像是一个不可触及的梦,就这么重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小白!”
  她唤着白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要重新抱住它。白猫也像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喵呜了一声,转过头迈动步子,像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一猫一人,一前一后,郗月明在后面追逐着。明明小白的速度也不快,她却怎么也追不上;明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能为力。
  忽地,脚下一个趔趄,瞬间天旋地转。郗月明不受控制地跌倒,手臂却被一个人扶住了。
  “小心!”
  她抬头向上看,是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
  彼时他的眼中还有细碎的光,温和有礼地扶她起来。这张面孔,在之后的十几年中,都在郗月明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年长自己九岁,在郗月明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俊秀少年,人们唤他大皇子,他却让郗月明叫他,大哥。
  他是郗言御。
  那段日子似乎是郗月明在云郗皇宫最快乐的日子,她终于有了玩伴,还是她的大哥,是亲人。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记得郗言御拉着她的手在长长的巷子里奔跑的画面,边跑便笑,好像她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下一个瞬息,周遭景色又是巨变!
  拉着她手的俊秀少年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神情疯狂的青年,他抓着她的肩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大声叫嚣道:“你去嫁啊,去嫁!你嫁谁不是嫁,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郗月明捂着耳朵尖叫,哭着说自己不想嫁,又断断续续地叫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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