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这原是一场暗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玄机的战局,熟料变数陡生。由夏时月通风报信之后,玉城两千兵马出征。最初本意走不知名小道是为了方便隐匿行踪,没想到却遇大喜,竟在大宁境内意外发现西丘暗藏粮草和军火的山谷。
  此谷地势险要,更有六名绝顶高手与三千精兵层层布防形如铁桶。可玉城军队趁夜发动奇袭,以雷霆之势冲破防线,将囤积粮草、军火劫掠一空。
  经此一役,西丘后勤命脉尽断。
  而前番北厉遭西丘突袭、三日连失三城,此等奇耻大辱犹然在目;后有大宁宋家军三十万兵将怀诛杀叛徒之壮志,挥师边疆。两军虽无事先谋划,却在此役后不谋而合,也致战局骤转。
  无论昔日诡谲的权谋迷局如何难解,都轰然化作两军对西丘势如破竹的剿杀之势。
  纵然陆裴天纵之才,依旧难逃此冥冥天命劫。
  尸山血海处,陆裴已是衣甲尽裂,他先是自嘲一笑,这才越过面前暗卫,看向了眼前身着一身黑衣的顾涯。
  因这一切变化得太过荒谬太过荒唐,是以他笑得越发癫狂。
  陆裴癫狂之中又生憾,几息之间反倒生了平和,还能在这种时候同顾涯好好说上几句话。
  他眉目几分温柔,不疾不徐道:“想来近日这些变故里,少不了明媚姑娘的手笔。也怪我,本为杀她将其擒获,却因心下不忍迟迟未动,最后竟以交易之名寻由放她离去。可你是否知晓,明媚姑娘误认我非西丘国君亲生,才敢与我周旋。可她误会了,我若不是慕容壑之子,焉能平安长成?我的父亲,你的亲舅舅,可不是那般心慈手软之人。”
  顾涯无言,手腕一动,银光煞气在风雨之中显出诡异,森森杀气,教人骨寒血也冷。
  在顾涯与他身边唯剩下的三名高手厮杀之时,陆裴还在自顾自地说:“你可以不认我这个表哥,可杀了我,仍是手刃血亲。午夜梦回,亦或有朝一日阴曹地府得见慕容飞雪,我不信你问心无愧。如此看来,明媚姑娘所望之事,终成空矣。”
  陆裴浅淡笑容仍在其面停留,似还有话未曾言出,却又在沉吟的一瞬里凝滞。毕竟风声雨声厮杀声里,衣帛铁甲破裂之声都不足以令人回头,直到此刻心口剧痛传来,陆裴才低头看了看贯穿自己心口这炳大名鼎鼎的朽枯剑。
  枯木逢春,世间希有。
  陆裴想到什么,笑得更深,唇角扬起的弧度竟染了几分释然。
  他就这么站着死去,又这么站着被割下了头颅。
  至此,在这千军万马的厮杀里。
  顾涯终是践行了心底对阿吀的承诺。
  他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98章 永相依“我牵着你走。”……
  顾涯是在正月十五这天启程去接的阿吀。
  连着三日大雨,路上泥泞非常,而银杏骑马的本事相当一般,跟在顾涯后面便尤其吃力起来。遑论她在陆裴身边之时,还因被陆裴政敌算计,双手筋脉被伤。虽及时得华姨医治,但终究还是伤了根本,再不能似以前。
  银杏不得已在后面喊:“公子!慢些!雨这么大,总归早晚都能到,我扛不住了已经!孟公子也不行了!”
  顾涯想勒紧缰绳回头,见孟青榕与银杏因着连日风波不断兼之雨天赶路脸色都显了苍白疲色,他不好勉强,也早就想甩开孟青榕,于是道:“那我先行一步,咱们晚些在山野人家汇合便是。”
  “顾涯!不差这几个时辰!”
  顾涯没理会孟青榕言语,匆忙调转方向,同时道了句:“不行!我着急!”,言毕勒马而去,任由后面二人如何呼喊也就不理。
  雨大得将人都打蔫儿了。
  银杏不得已拢着蓑衣先找了处破屋歇下,回想顾涯那离去的劲头,和孟青榕碎嘴了一句:“许久不见公子,竟是越发黏我们姑娘了。”
  “可不是姑娘了,她即将为人母。”孟青榕说及此事,心内柔软得都凹进去了一些:“也不知她的孩子会是如何模样。”
  银杏笑道:“总归是要沾点我们姑娘的刁钻的。”
  人人知晓阿吀性子跳脱,刁钻起来足够旁人喝一壶。顾涯却晓得阿吀是受了委屈难受了才会那般,说刁钻都冤枉阿吀了,明明就是和小孩儿害怕闹起来差不多一个意思。
  和顾涯预料得差不多,他人还没从马上下来,就瞧见阿吀又喜又怒地站在门口,拎着小板凳拼命朝他砸了过来。他想着总归是要让她消消气,不然还不知道闹多久,便就没躲。
  可惜凭阿吀那点儿力气,五官用力到都有些变形,也根本砸不到他身上。
  那小木板等还被踏星一蹄子踢了开,惹得阿吀就更生气,她叉腰吼道:“银杏呢!”
  顾涯闪身下来,躲了阿吀左扔右砸的攻势,闪身到其身前拖了蓑衣满身雨水地不顾她怒容将其抱了个满怀,更不顾桑甜不尘还在屋内,语有疲累道:“为何先问的是银杏?你都不担心我吗?”
  阿吀抬手要推开他,顾涯索性卸了力气整个人都靠在她肩颈处:“你精气神可真好,可我好累。”
  他是真的累,只是也不想再多言说什么,那些难的事儿都过去了,无论是上一辈的恩怨,还是他们这一辈的仇恨,都过去了。接下来天下如何动荡,也都再和他无关。
  顾涯觉得自己心太小,小到如今只能装下给他心中种满荆棘的阿吀,如今这荆棘又开出花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阿吀推不开人,眼睛一眨,再开口声音根本不受她自己控制地就委屈了起来,委屈生泪,再到决堤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你不能这样...不能跟我玩那套电视剧的把戏,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要说是为了我如何如何,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什么,说到底,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得和我一起才对。顾涯...我真讨厌你!又笨!又傻!脑子还不好!”
  “无妨,我被你讨厌习惯了,今日能厌恶,明日就能欢喜。”顾涯说出此话,声音含着笑意。
  桑甜本是受不了眼前二人如此肉麻,可她太担心自己师父境况,还是打断二人,开口问了出来。
  顾涯没先回话,而是松开阿吀,牵了她的手往屋里去。阿吀不乐意和他亲近,抬手想甩开,甩不动就要用拿脚去踩,顾涯不大在意她这些小动作,只管拉着她往屋里去。
  他饮了一口茶之后这才娓娓道来。
  原是顾涯到了西丘军营之地后蛰伏暗处,可惜有暗卫把守,并靠近不得陆裴军帐。
  而一身医术高超的华兮之所以会被陆裴带在身边,是因为要给银杏医治被挑过手筋的双手,还被陆裴用作军医,给他身边的高手和军将医治。
  至于银杏为何会被陆裴破格带在身边,无人知晓为何。
  又因军营内巡防严密,且暗里查探之时并未找到当初阿吀说得第二条路里所提到的粮草地,所以他同孟青榕、青羽二人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硬抢人的话,行事时机也不足,没想到徘徊三日之后,他们三人竟被人打晕带走。
  顾涯说及此事,言有唏嘘:“我本以为我的武功距离我师父已不会差太远,没想到还是会毫无知觉地被我师父打晕。我们三人醒来之时,是在北厉国的军营里,还见到了我的师娘。”
  这么一句给阿吀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什么意思?为何你师父会在北厉军营?你师娘是不是万花楼楼主?什么意思?她是北厉的人?”
  顾涯摇了摇头,语气含着几分难过道:“我不晓得,师父什么都未曾同我言明,对我离开逍遥派的事儿他听说之后竟先笑了出来。再之后师父同我说华姨的事儿无需担心,便去陆裴军营要了人。”
  “那为何没带银杏一起?”
  “我师父说银杏同他毫无干系,凭何要救?”
  阿吀直接被气笑了,合着沈无念还真是和传闻里一样,银杏他都不管!那顾涯这个师父,她以后也不认了!不但不认,以后见到沈无念她就喊他臭老头,气死他!
  她这一番气劲儿尚且不提,顾涯继续道:“华姨被我师父带走之后的事儿我便不清楚了,不过按着我师父的性子,应是会派人将人送回蛊山。”
  桑甜听到这,喜得蹦起来,呀了一声再不问什么了,转身跑去拉站一旁的不尘往厨房跑,将这一屋子都留给了顾涯与阿吀二人。
  待房门关上,顾涯笑得温柔,拉着阿吀坐到了自己腿上,他环着她的腰身儿,抬头道:“别气了成不成?如今事已尽了,等银杏林雀来此汇合之后,我们也该走了,想去哪?”
  “我不和你走,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突然又跑了。”阿吀冷哼一声:“我不如跟孟大哥走,他多好啊,家里还有钱,然后我和宝宝跟着他日子过多开心。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什么都没有,光凭一身武功也护不住我和孩子。”
  长达三息的静默。
  阿吀瘪着嘴角,低头盯着顾涯身上的水渍和泥点子,还有此刻他发丝上的湿润,瞧着穷酸死了,哪里还有一点好样子。她没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将顾涯脑袋搂到怀里念叨了句:“你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晓得,我和你说,你这回要是真死了,我肯定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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